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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祖山近海,水产自然多,这里又在山中,山珍固也不少。
肥美的鱼脍,比起刚起坛的杏脯儿看着要更加的粉润鲜嫩,有浅白的脂肪划着优美的弧线,一道道地隐没其间。
调好的芥末用的刚挖出的新鲜芥根磨制,配的是从瀛州抢来的味道极鲜美的酱油。
山珍倒是不多,主要是一道飞龙煮的汤。
这是世间最鲜的滋味,任何佐料加进去都只会减损它本身的鲜香,所以只需一点儿盐,掌握好烹汤的火候,足矣。
荤菜固美,素菜也是鲜香,新挖的笋子,都是挑刚刚吐出芽儿,细若婴儿小指的嫩笋,切段拌调成的小菜,上边还淋了鲜红的辣油。
杨瀚在祖地时没见过这种东西,那里要吃辣,只有芥茉、葱蒜和茱萸,而这三山洲上却有一种成熟了之后似红灯笼似的辣子,用它炸出的辣油味道更纯正,也更开胃。
菜式真不算多,不过两荤两素一道汤,但每一样,都是人间最美的滋味。
杨瀚一见,不禁食指大动,笑道:“只一瞧便叫人胃口大开,如此佳肴,岂可无酒?”
杨瀚刚说完,酒就来了。
谭小谈捧着一管竹筒,从那侧门儿轻盈地滑进来,姗姗地走到他的面前跪坐,便取来从瀛州抢来的上白瓷,细细地斟了一碗。
这酒是白酒,在竹子还未长成的时候,就打进竹管,再封死缺口,直到那修竹高耸入云,再把它伐了,截了装酒的一段,便是天然的酒桶。
用筷子在竹节处的竹膜上用力一插,便扎出一个眼儿来,酒液沥出,淋沥地落在白玉般的细瓷杯里,清可见底,青,亦可见底,那颜色仿佛是把青青的竹叶揉出了汁儿,浸进了酒里。
红烛之下,小谈换了一身浅绯的衣衫,只是颜色稍改,款式稍变,眉眼之间,便是一种不同的风情。
月眉儿细细长长,眼波似狐一般媚丽,瑶鼻儿似象牙雕琢出来一般精巧,灯下看去愈增三分颜色的红唇,就把青春少女特有的娇美,肆无忌惮地渲染在了她的脸上。
酒来了,秀色也来了。
秀色可餐,亦可佐酒。
于是,杨瀚满饮了一杯,那带着青竹香气的美酒一入喉,便烧起一路烽烟,够劲儿。
谭小谈跪坐着给杨瀚布菜,笑吟吟地道:“大王今日兴致真是好。”
杨瀚笑笑,道:“你会不会觉得我有些太沉不住气?
要知道,东山那边比我发展更好。”
谭小谈嫣然一笑:“唐上将军选择了大王您为盟友,可没有派使节去东山。”
杨瀚道:“为何?”
谭小谈道:“东山根基太浅,整合虽快,成长虽速,却也只能逍遥于东山,纵横于海上,恍恍然一方巨盗!”
杨瀚目光一凝,道:“一方巨盗?”
谭小谈浅浅而笑,道:“是!他们的根基只聊胜于无,武力虽强,却又不足以撼动一国。
固此虽然凶悍,终究不过一方巨寇,他们想维持下去,唯有靠抢。
这样的一群人,何足与?”
杨瀚轻轻转着酒杯,心中便想,她倒好眼力!不错,东山之隐患,就在于没有农工百业之基础,一盘散沙反而活得自在,如今汇聚一起,反是绝大的负担。
如此一来,自然难成气候,不过,你们谁会晓得,我本来就是只想把它打造成一口无坚不摧的刀呢?
想到这里,杨瀚便又敬了自已一杯酒,心意欣然。
谭小谈并不清楚杨瀚心中所思,当日咸阳宫里杨瀚登基,诸般的仪制都像是玩笑,就连唐诗逐小谈出门都是一场戏,但是在他们所有人看来,小青与杨瀚的决裂却是真的。
小青有与杨瀚决裂的动机,他们更不相信杨瀚在那时候就已预测未来、布局下子,将三山洲一分为二,如双子星般各自发展,只待时机适宜再合体如一。
如今已一年了。
徐家、巴家、蒙家,包括如影随形地跟在杨瀚身边的谭小谈,没有一个发现过他与东山有过任何形式的联系。
杨瀚甚至从不提起东山,今晚是第一次,想来是因为他负了小青,终究有愧于心。
小谈既已决心委身杨瀚,自是希望能叫他看到自已的长处,而不是只把自已当个杀手看待。
于是,她夹起一截嫩笋,对杨瀚道:“反观大王您,这一年来看似垂拱而治。
可是……”她把嫩笋轻轻放进杨瀚盘里:“诸部出山了,城池建起了,黄册造了,良田开了,工商兴了,连驿站都有了,它……还兼备着谍报司的功能吧?”
小谈莞尔道:“马上,律法也要建立了。
这林林总总,哪一桩哪一件不是一朝开国才应有的气象?
可这哪一件,若是大王下旨叫人去做,只怕都会适得其反。
但如今呢?
大王似乎什么都没做,别人就把大王想要他做的事给做了,细细想来,这每一件事的背后,又哪里少得了大王的影子呢?”
杨瀚微笑道:“做杀手的眼睛就是犀利。”
谭小谈有些不高兴,人家这般卖弄,不就是想让你忘了我是杀手?
还说!谭小谈扁了扁小嘴,又道:“‘岁寒三友’中的竹,种下五年也不见成长,可这五年里,它的根系却可以扩张到数里地之外。
五年之后,一场春雨下来,它在半年之内,就能长到旁的树五十年也无法企及的高度。”
谭小谈夹起一截翠生生的嫩笋,轻启娇红的双唇,用那洁白的编贝似的牙齿轻轻咬下一截,好看地咀嚼了两下,嫣然道:“人家现在迫不及待,想看大王一飞冲天,一鸣惊人,一朝风雷动,天下霹雳惊!”
杨瀚心中自得,面上却是矜持一片:“小谈杀人,可以不用刀了!”
小谈听了更加郁闷,若是这一辈子都被大王看作杀手,那……那跟了他做什么?
真真地可恶!夜色把月光轻轻地托上高空,小谈开始铺被。
依旧是面对杨瀚,虽然他没有再偷看。
再美的景致,已经看了一年,也不至于依旧那般贼眉鼠眼。
帷幔放下了,薰香已点燃,杨瀚仍然坐在椅上,闭着眼睛,轻叩桌面。
他在细细思索自已已经做了哪些事,还可以再做哪些事。
他能动用的力量不多,尤其不可冒进,一旦引起各方警惕,会给他带来难以预料的后果。
势虽已形成,但现在只能因势利导,不能操之过急,可要想加速收拢权力的步伐,终究还是要尽量地借势借力的,他还有什么好借?
杨瀚闭目,轻叩桌面。
瀛州唐家马上就要动手了,动手之期就是瀛皇的生日。
各方官员齐聚京都,宜造反!那一天是四月十八,还有一个多月。
对于瀛皇,杨瀚了解不多,他每每听到旁人说起这位瀛皇,都只有两个字:昏君。
这个昏君不是杨瀚将要面对的对手,他是唐傲的。
杨瀚自已麻烦很多,所以懒得理他。
下个月唐傲就要动手,所以这时给不了他什么帮助。
蓬莱那边,据说那个万夫长吃了一个大败仗,一溃千里。
不过但是随着元老院和刚刚登基称帝的老太子谈谈破裂,这个万夫长如有神助地恢复了元气。
方壶那边,教皇和诸王闹得很凶,教皇陛下就跟三山洲的西山各部落似的,正忙着在各国盖教堂、设教会,发展信徒,勾搭不得志的贵族,弄得乌烟瘴气。
诸王则暗招不断,频频反击。
双方表面上仍然是一团和气,如此更衬得暗地里的较量无比惨烈。
这些,将使各方暂且顾不上三山洲,从而给杨瀚的崛起制造机会。
可是,谁也无法判断,这些斗争什么时候会停止。
也许十余年,也许三个月,也许……就是明天!杨瀚给自已定了个三年的目标,这已是他努力争取的最短时间。
他不知道蓬莱那个万夫长什么时候会败亡,又或者老太子皇帝会逊位;他不知道方壶那边是教皇让步,还是诸王臣服;瀛州的唐傲会赢么?
还是昏君继续做昏君?
这一切,他都无法预料。
所以,只能争朝夕。
天时、地利、人和……三山洲先天占据地利,而人和,他正在造势,为自已争取。
至于天时,三大帝国同时生乱,这已算是最好的天时了吧?
杨瀚忽然想到天时这个词,除了在“天时、地利、人和”中的意思,还有一层意思,这层意思就是它字面上的意思,四时气候。
现在是春天,雨季要到了。
做木匠活的时候,他听懂木工活的几个太监聊起过三山的雨季。
种冬小麦的时候,他也听宫女们说过三山的雨季。
三山的雨季,加上刚刚建成的城池,再加上困居深山五百年,已然退化了这方面经验的诸部……杨瀚叩桌的手指一停,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贼亮,如果小青在这里,看一眼就知道,他又要使坏算计人了。
杨瀚想定心事,登时一身轻松,酒后的倦意就涌了上来。
他打一个呵欠,站起身来,便向床榻走去。
小谈正躺在被子里,床头的油灯压得很暗,昏黄中只见一张绰约的容颜,衬着一枕青丝。
暖床的她,暖着了。
这种事已不是第一回,冬天钻进被窝里,渐渐温暖,睡意也就会悄然涌起。
这时再把人喊起来,自已钻进去,杨瀚常常觉得很惭愧。
只不过惭愧久了,一样会变得心安理得。
这时已是早春三月,没那么冷了,杨瀚更加的心安理得。
他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抓住被角儿突然一掀,哈哈笑道:“起来,换我……”声音戛然而止,杨瀚抓着被角的手就那么扬在空中,仿佛中了定身法儿。
罗衣散绮,锦縠生香。
映入眼帘的,是一只诱人的白羊儿。
她侧卧着,便成了人间最是跌宕的一道风景,粉弯玉股,新剥鸡头,初绽鲜笋,媚意入髓。
她羞闭着眼睛,睫毛频颤,分明并未睡着。
此情此景,唯尔与伊,他是做禽兽,还是禽兽不如?
熏香升起,缥缈,消散,把一帘幽梦,吹得恍惚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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