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和八年三月暮春时分,离开京师近四个月的赵构终于踏上了返回京城之旅。
看似一脸愉悦的他,究竟带了多重的负担回去,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终究还是少年,哪怕已经有政客潜质,城府深得与年纪不合,却还是没有玩过周铨。
回程途中,他都是乘船,归初时他晕船,但现在已经习惯了。
将他送走之后,周铨就没有过多地关注他。
对周铨来说,这是一步闲棋,留在宫中,能用就用上,不能用……那就让他去死好了。
周铨现在最关注的,还是在日本的谈判。
白先锋抵达下关之后,立刻派出使者,要求辽国、高丽和金国还有日本都派人来下关会面。
“奉大宋皇帝御旨,不忍见战事迁延,生灵涂炭,故此邀各国各派使者,于大宋政和八年五月初五相聚于下关港,共商弥兵事宜,为便于准备,请于四月十五日之前,将参会人等消息回传与大宋东海制置使驻日本总理衙门。”
耶律大石和高丽王英对这份文书都是大为欢迎,战至如今,他们两国士兵都抢肥了,战意不是那么坚定,现在主要靠仆从的日奸打仗,因此需要一段时间的和平来消化胜利果实。
而金国兀术的反应,据说是打了三个仆人,砸了几套瓷器和玻璃器,然后还威胁了白先锋派出的使者一顿。
不过使者只一句话,让这厮将这口气咽了下去。
“我们有炮。”
这边倒是好办,可是日本那边有些难办。
日本国此时已经分裂为两大势力,还有无数的地方小势力。两大势力一是控制着其本州南部未被辽、高丽占据部分和四国岛的白河法皇,他们聚于仓敷,但实际控制军权者乃是平忠盛之父平正盛。平正盛已经开府,自称大将军,执掌军政大权,白河法皇实际上被架空控制起来。
另一边则名义上以鸟羽天皇为至尊,藤原忠实为摄政关白,实际上大权却掌握在同样自称大将军的源为义手中。如今闹得正是沸腾,源为义与藤原忠实也开始争权,为了便于控制,源为义放火焚烧平安京,谎称是平正盛遣人所为,将鸟羽天皇迁往神奈川,却弃藤原忠实于不顾,于是这位摄政关白勉强控制着残破的平安京及周边地方,夹于平、源二氏势力中间,灭亡指日可待。
这一时刻,原本主导日本局面的院政派和摄关派,全部坐蜡,他们虽然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因为时代变了,他们的风云已经散去,接下来是武家的时代了。
但平氏与源氏也未必能高兴到最后,且不说诸国虎视,就是日本内部,地方豪族也纷纷占地割据,在一些地方还闹出农民和僧人暴动,响应侯秀吉的召唤,要搞什么“一揆”。
其实这背后,就是以东大寺、兴福寺、三井寺等诸多寺院,乘着乱世,借助佛家教诣和侯秀吉从九河道人那学来的“三座大山”思想零星碎片,扩大寺院的经济政治利益。
好在白先锋得到周铨的授意,既然是“弥兵”之会,凡是有参与战事能力实力者,就都被邀请而来。
平忠盛与源为义都是到过大宋,也见识过周铨手段,在接到日本商人所传来的消息之后,当时就有些慌了。
源为义倒还好,他自家就可以做决定,但是平忠盛虽然手掌兵权,可名义上的征夷大将军还是他老子,曾经杀了源为义父亲的平正盛手中。
“你是说,要我理会这个商人送来的所谓文书,按照上面的说法,暂时停止讨伐逆贼,去与诸夷和谈?”
平正盛目光冷漠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心里飞快地打着算盘。
权力之争无父子,平正盛这个征夷大将军位置是平忠盛给他拱出来的,但掌权之后,平正盛就不满足当个名义上的最高统帅,他希望平忠盛将手中的兵权也交出来。
而这份通告,在他看来就是一个机会。
平忠盛控制的军队,以原来的北面武士为核心,都是狂热的武家,此时都一个个叫嚷着尊王攘夷,或者讨贼除逆,要他们去谈判?
“父亲是没有见过宋军的精锐,他们拥有不可思议的武器,战力也倍于我军。就连那三夷都被他们压制,没有人敢反抗他们的意志。”
“你这是长敌人之志气,灭自己之威风!”平正盛哼了一声:“忠盛,我看你已经不适合再带领军队了……你还是留在这里,看我平定天下之后,再领军前去与宋国谈判吧!”
平忠盛愣了一下:“父亲……”
“行了,你就呆在这里,三餐都会有人给你送来。”平正盛说到这,从榻榻米上起身,而平忠盛才悚然惊觉。
因为是父子秘密商议,所以屋子里只有他们二人,平忠盛跳起来就要拔刀,却听得身后门破之声,紧接着,十余名武士走了进来。
“少主公,请不要乱动,这是大将军的命令,不要让我们难做。”在他身后,一名武士语气平静地道。
“你们这是谋逆,谋逆!”
“当父亲的还要听从你这个当儿子的吩咐,那才是以下克上的谋逆!”平正盛正要转到屏风之后去,听得他的大叫,回头望了一眼,目光冷漠:“忠盛,你做得很好,但我不想当唐高祖。”
唐高祖李渊在建国之时,儿子李世民立下了大功,后来玄武门兵变,李世民杀兄杀弟,还逼迫李渊当了太上皇。平正盛这一句话,让平忠盛原本还要叫嚷的话语都缩了回去。
他现在只恨自己为了父亲的号召力,将征夷大将军之位拱手奉上,否则的话,他父亲哪有这样的机会!
“父亲,你会后悔的,不是因为今日囚禁我,而是因为你去招惹宋国人,父亲,现在更正还来得及,你不知道宋国那位东海王的恐怖,而我却是知道的!”
将平忠盛的喊声抛在身后,平正盛来到外边,对心腹吩咐道:“就说忠盛病了,暂时不见外客……怕宋国人怕成这模样,难道不是病了么?”
没多久,这边的消息就传到了下关。
“斩杀了我们派去的使者,幽禁了主张和谈的平忠盛?”白先锋得到这消息后,不怒反笑,他看了看叶楚和张顺:“二位,有人欺负我,你们怎么说?”
叶楚神态如常,张顺却是一脸舛傲不驯,他狞笑道:“在海边架起大炮,他们就会答应一切条件!”
“正是……唔,这样吧,我们稍候几日,等一等其余诸方势力的使节。”
其余诸方势力派来的也只是先头使节,还不是正使,就连金国,也不知从哪儿找到一个汉人,充当他们的先头使节。四月十五日使节齐聚,紧接着众人便登上东海商会的大船。
一共四艘船,其中两艘炮舰,两艘商船,径直闯入仓敷,在一顿火炮演示之后,整个仓敷港中所有的日人大小船只全部变成了碎片,而且炮口还对着城内最高的建筑,一口气倾泄了数百枚炮弹,将这座建筑和它周边之地,几乎夷平。
这一顿炮击,很好地教育了平正盛,在炮击之后,他懵懂地从藏身处出来时,看到自己的府邸,包括住在这府邸中的白河法皇都成了过去式时,这时才想明白,为何自己的儿子会如此警告他。
但越是如此,就越不能将平忠盛放出来!
平正盛心念一转,已经决定,将抗拒和谈害死白河法皇的罪名扣在平忠盛头上,自己则要想方设法抱上宋国人的大腿。
“父亲,我都说过的!”就在他想着如何抱宋人大腿的时候,耳畔却传来咬牙切齿的声音。
他回头一看,自己的儿子平忠盛出现在面前。
“忠盛,你怎么……你还好吧,没有事就好,没有事我就放心了!”
平忠盛没有被囚在这幢最高的建筑中,但当炮击一开始之后,他就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看守他的都是平正盛的亲信,但再亲信的人,当面临着生死选择时,也会慎重思考。火炮的威力证明了平忠盛才是对的,而平忠盛威胁说他身为使节曾经见过东海王,并且得到了东海王的善待,此次炮击,就是来解救他的,这些平正盛的亲信心腹,立刻倒戈,不但将平忠盛放了出来,还成了他的马前卒急先锋。
“是的,你可以放心地去了!”平忠盛面目有些狰狞,他大步上前,来到父亲面前,一把将系在父亲腰带上的征夷大将军印绶取了下来。
原本他们的局面大好,手中控制着白河法皇,又占据日本最富庶的大片地区,虽然直接面对三国的入侵,可是平忠盛还是有把握,凭借自己此前与辽国的暗中联系,再能讨好宋人,就可以站稳脚跟,发展壮大。
但现在,这一切都要生出波折,而导致此变的,就是他的父亲,将他囚禁起来,险些要了他性命的父亲!
“忠盛,我愿意将征夷大将军的位置传给你,然后出家……”
“你当然要出家,然后,为了平家的传承和基业,请你去下关,作为我的使节,参与宋人组织的弥兵之会吧。我相信,我的父亲为使,宋人会非常非常满意!”
平正盛大惊失色,但看到儿子冰冷的目光,他顿时明白,此事容不得自己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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