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谨行忽然心生感慨并不是真因为示范区再度面临大区合并,而是柴建与方天岳的洽谈结果出乎他的意料,章广生最终同意华源公司以租赁的方式使用正源矿的土地,他是直到庆功宴上才知道这件事的。
柴建当初向他提出租赁土地的时候,他之所以推脱着让柴建找县领导,是因为一方面他知道章广生一直坚持出让这块土地,另一方面是碍于余敏的关系,他不能直接一上來就回绝柴建。
矿产资源不同于一般的土地开发,一旦资源枯竭就不可再生。
华源不愿意购买土地,就意味着华源沒有在正源长期投资的打算,孟谨行学经济出身,当然知道在柴建这些以资本运作为生意的商人眼里,看重的其实根本不是正源能开出多少矿來,他们看重的,只是“矿业权上市”本身的价值。
正因为如此,正源矿产所占用的土地,对他们來说毫无开发价值。
而这,又是孟谨行一直避免,也是一直反对的做法。
资本运作的确能带动经济高速发展,但却会给实业带來诸多后遗症,他曾不止一次地与章广生讨论过这个问題,他知道章广生认知并不深,但他沒想到章广生在这个问題上还举棋不定。
他细细分析过原因,说到底,还是政绩考核在作祟,章广生害怕因为土地问題而丢了柴建这个大财神,尤其柴建背后还有余敏和余厅长。
这样的结果让他为正源矿的未來担心,一场沒有彻底到位的改制,势必会带來很多隐患。
庆功宴出來他就找过章广生,婉转地谈到自己的担忧,但是……
孟谨行想到此摇了摇头,领导始终是领导,他的建议也永远只是建议,要变成决策,就必须由领导点头,领导不点头,就是不符合决策精神。
他是人,不是神。
身处各种纷争与角力,为示范区所做的每一件事,做的每一分努力,一再地得不到彻底的支持,心中难免生出失落与无奈。
当晚与陈运來一起喝酒,他又喝了不少,话也很少,晚上回到宿舍,他整夜失眠。
葛红云于次日中午突然造访,孟谨行在香韵楼要了一个包间宴请舅兄。
“我要去三江了。”葛红云说出开场白,点了一支烟吐出长长的烟雾,“财政局一把手。”
“恭喜大哥。”孟谨行道。
“三江的局面虽然比申城好,但财政一把手的位置不好坐,手里得捏着东西。”葛红云低头弹着烟灰,眼皮耷着说。
“其实在哪儿都这样。”葛红云突然与孟谨行说这些,让孟谨行有些不适应,只能不咸不淡地应对。
葛红云抬起头瞅他一眼说:“我打算带个项目过去,只有被需要的人,才会被重视。”
孟谨行觉得他话有所指,沒再胡乱接口,而是回视对方,等他说下去。
“不问我带什么项目吗。”葛红云沒有直接说,而是故弄玄虚地问孟谨行。
孟谨行浅浅一笑,“这可不好猜,大哥还是直说吧。”
葛红云脸上浮起一丝虚虚的笑容,“国色的沈瀚涛知道吧。”
孟谨行咯噔一下,心中立刻警觉起來。
沈瀚涛那日考察结束就匆匆离开,并沒有与他再度会晤,他的心里一直留着一个问号,思忖着是不是故意晾晒这样的方法不适合用在沈瀚涛这种高傲的人身上。
如今看來,他低估了沈瀚涛。
“他看中了我们的一个电厂项目,正在考察,前些日子刚來过长丰。”他说。
葛红云露出很感兴趣的表情,“哦。这个人做事很大气,有他投资的项目,你可以高枕无忧。”
孟谨行吸口烟笑笑,“八字沒一撇呢,他那天看完就走了。”
“他不找你,你可以找他啊,拿出点诚意,有我在,不怕你谈不成这个项目。”葛红云道,“我带去三江的项目,就是他投资的。”
孟谨行道:“再看看吧。”
葛红云眯眼咬着烟问:“怎么,是你们县里有自己的想法。还是你另有打算。你有打算就直说,如果是县里有想法,不行就让妈去打个招呼,连爸都不用出面。”
孟谨行陡然生怒,脸上竭力保持着平静道:“招商项目推出來前肯定是经过讨论,有一个大致框架的,沈瀚涛才來了一次,也沒有对招商条件拿出任何态度。所以,现在说什么都为时过早。”
葛红云脸上也有了不悦,“谨行,你对我都不说实话啊,你可不要忘了,我们是一家人,是要同进同退的。”
葛红云这话是真勾起了孟谨行心底的怒气,从他与雷云谣恋爱到婚后,葛家除了葛云状和雷云谣父女,可以说连保姆毛阿姨都沒给过他几个好脸色,他既不明白自己哪里把雷卫红母子得罪得这么深,也不明白他们哪一点有与他同进退的态度。
“大哥,家人是用來互相关爱的,战友同盟才讲的是同进退。咱们如果的关系如果用同进退來形容,就彻底生分了。”孟谨行直视着葛红云正色道。
葛红云面色一僵,但很快点头道:“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也打开窗户说亮话吧,我能有今天,靠的不是爸,靠的是自己的努力和慕叔的提携,尤其是慕叔,可以说沒有他就沒有我的今天,他去了组织部,我不可能再跟着他,也是时候出來单飞了。但是,我干得好不好却直接影响到他用我的眼光正确与否,我必须干出成绩來证明他眼光正确。”
葛红云停下來看着孟谨行。
“所以呢。”孟谨行与他对视着反问,心里却已经基本明了。
“这个已经不需要再说了吧。”葛红云嘴角斜了一下,“沈瀚涛手上有着大量的资金,可以充分撬动我们的政绩,不利用就太傻了,谨行,”
孟谨行吐着烟道:“天下沒有免费的午餐。沈瀚涛不是慈善家,他的资金无论投在三江,还是投在我们示范区,都是需要有巨大回报的。他的条件是什么。”
孟谨行直接了当发问,葛红云反而迟疑了。
他对这个妹夫其实是毫无把握,就像他不敢跟自己的父亲提沈瀚涛的事。
以孟谨行这一年多在长丰的行径,葛红云就知道这位妹夫与自己不能算一路人,这也是他强烈反感亲妹妹喜欢上孟谨行的最大原因。
但孟谨行与雷云谣的婚姻,对他也有一个好处,就是他相信即使孟谨行与他不是一路,也不能无视亲情与他翻脸。
想到这里,葛红云掐了烟,心一横说:“其实也谈不上条件,沈瀚涛就是希望你们能考虑在项目运作上采用boo方式。”
孟谨行先是一愣,随即笑道:“沈瀚涛胃口很大啊,电力可是关乎国计民生的行业,我们这个电力项目采用bot已是开国内先河,他再來个boo,大哥觉得可能性有多大。”
葛红云冷然一笑,“谨行,你太忧国忧民啦,你和雁荡商人关系都挺熟吧。你可以问问他们,在雁荡,现在他们最热衷的投资项目是什么。是小水电,大家都在搞的东西,你却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死抱着国有化不放。都像你这样,改革的意义何在。”
孟谨行道:“小水电的弊病是显而易见的,长丰这个问題已经很突出,无序投入的后果就像我们的矿山污染,需要政府花费比收益高十倍甚至几十几百倍的财力才能得到治理。桑榆电厂项目不是小型或中型电厂,而是一个大型电厂项目,我们就更不可能完全搞私有化。即使放在公路基础项目建设上,bot方式在国内也在试行阶段,更何况boo。沈瀚涛的这个要求,我可以说不仅我个人做不了决定,就是县市两级领导也不会轻易做决定,”
葛红云呵呵一笑,“你可能不知道,两改一同一推出后,电厂上网价格失去主动权,电厂效益肯定是大不如前。你如果一定要咬着不松口,恐怕这个项目的招商最后会流产。”
“拭目以待吧。电厂投资本來就是大投入慢回报的项目,不适合金融炒家投资,我们也是更欢迎有心做实业的资本进入合作。”
孟谨行毫不松口,在他心里对沈瀚涛也已经充满反感,仅仅考察了一趟,任何实质接触都还谈不上,却首先想到以势压人逼人就范,这不是做生意,这是明火执仗。
葛红云也相当不悦,但好在他來前对孟谨行的态度是有正确估计的,现在这样的情况就算不得意外。
至少,孟谨行的想法他已经有了底,沈瀚涛究竟要怎么操作这个项目,那就是后话了。
郎舅二人第一次长时间交流,虽然话題不投机,但各自用意倒也都沒有藏掖,要说的说完,一餐饭也迹近尾声,葛红云饮罢杯中酒,便不作多留。
葛红云虽是來为沈瀚涛游说,但也因此使孟谨行知道了沈瀚涛对投资电厂的态度,他不敢怠慢,立刻前往县政府坐等上班时间一到,向章广生作了当面汇报,令他未曾想到的是,他等來的不仅是章广生,还有沈瀚涛和雷卫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