搀扶着胡安.奥罗另外一侧的年轻人刷地抬起了脑袋,望向坐在车夫旁边,一腿下垂,一腿弯曲支起,身体略微前倾的卢米安,目光里燃烧着不加掩饰的愤怒。
车夫吓了一跳,慌乱地试图拉开和卢米安之间的距离,但他前有马匹,左有卢加诺,仓促间根本没法躲避。
卢加诺则艰难地吞了口唾液,埋怨自家雇主的行事风格太过激进。
这是在模仿格尔曼.斯帕罗吗?
可雇主之前表现出来的没这么疯狂啊,反而显得很有头脑!
胡安.奥罗这位黑发斑驳的老者似乎并未察觉到额前的枪口,侧过脑袋,让开左轮,继续往前走去。
卢米安看到这一幕,眼睛都没眨一下地直接扣动了扳机。
砰!
左轮内射出了黄澄澄的子弹,直奔胡安.奥罗的脑袋侧面而去。
一只手掌不知什么时候挡在了那里,那枚子弹瞬间失速,由快变慢,带着旋转的姿态落在了掌心,被它握住,如同陷入了厚实的沼泽内。
那宽厚的古铜色手掌属于搀扶着胡安.奥罗的年轻人,他盯着卢米安,不屑地翘起了嘴角,然后怒吼出声:“你疯了吗?”
他话音未落,眼中已是映出了一枚枚赤红近白的火球,它们在不到一米的距离下覆盖式轰了过来。
几乎是同时,卢米安感觉自己从这个世界被抽离了出来,身下不再是马车,眼中不再有大地,一片无尽的幽黑悬浮在了虚无之中。
那一枚枚赤红近白的火球被无形的力量引导,急速往下坠去,偏离了原定的方
轰隆隆!
它们叠加在一起,轰到了几十米外的路边,炸出了又深又大的坑洞。
马匹受到惊吓,齐齐抬起了前蹄,发出恐惧的嘶喊,车夫本能地拉扯起缰绳,竭力控制牲口们的反应。
卢米安的“幻觉”随着爆炸的发生也消失了,他的眼里重新映出了胡安.奥罗和那名年轻人的身影。
脸庞皱纹很深的胡安.奥罗须发皆张,抬起了手里的黑色拐杖,嗓音不高不低地呵斥道:“闹够了吗?”
卢米安微笑着又抬起了右手的左轮,再次瞄准了这位渔业公会的会长。
就在这时,后方车厢内传来了鲁维奥.帕科的声音:“让他们过来。”
这用的是因蒂斯语。
卢米安这才放低了手臂,笑着用因蒂斯语道:“我的雇主准许你们过去了。”
他一副根本没听懂胡安.奥罗和那名年轻人之前那些高原语的模样。
胡安.奥罗看了他几秒,收回视线,杵着拐杖,绕到了车厢旁边,搀扶着他的那名年轻人则始终怒视着卢米安,但又不知道该骂点什么,因为对方根本听不懂。
胡安.奥罗望着车窗,嗓音平和地问道:“玛尔塔,听说你生病了?”3
“是的。”那位老夫人隔着玻璃,虚弱地回应道。
胡安.奥罗点了点头:“总督允许你寻求治疗了吗,需要我帮忙恳求吗?
“已经允许了。”鲁维奥代替自己的母亲做出回答。
“那就好。”胡安.奥罗轻轻颔首,没再多问。
他随即侧过身体,杵着拐杖,往“海之总督”府邸所在的那栋建筑慢腾腾走去。
搀扶着他的年轻人恨恨地看了卢米安一眼,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了这位老者身上。
卢米安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般调整回了原本的坐姿,他对卢加诺道:“马车可以继续往前了。”
卢加诺顿时清醒,似乎刚回过神来,赶紧吩咐起同样受到惊吓的车夫安抚马匹,尽快离开米洛村。
一路无事,他们顺利回到了圣拉娜街21号。
卢米安从乔吉娅那里领回了嘴巴还浮着点油光的路德维希,笑着对鲁维奥.帕科道:“记得你的承诺。“
“否则.….…”
他笑了笑,没说后面的话语。
“放心。”鲁维奥回以因蒂斯语。
目送路易.贝里和他的教子、翻译离开后,乔吉娅舒了口气,望向自己丈夫道:“我从来没见过那么能吃的小孩,他肯定不正常!”62
“要不然路易.贝里不会那么放心将他留在我们家。”鲁维奥没有一点惊讶。
阿奎那街,索洛旅馆。
卢加诺关上房门后,按捺不住地询问起卢米安:
“您,您为什么那么激进?那可是桑塔港渔业公会的会长,有名的大人物,而且,那里是米洛村!”
他相信自己的雇主必然有隐藏目的。
卢米安看了自己的向导一眼,笑了笑道:“不然呢?不趁处在公众场合,双方不太可能发展到生死激斗的机会,试探他们一下,摸一摸他们的实力,等到夜深人静,大家都不在意‘大地母神’教会和费内波特政府的权威时再试?那多危险啊。”
真要试出来胡安.奥罗那边有神性层面的力量,那就得抓紧时间召唤帮手过来了!
“是啊.”卢加诺恍然大悟。
果然,雇主表现出来的疯狂都是伪装,他每一次的激进都有潜藏的目的!
不过,他到桑塔港来是想在祈海仪式上做点什么吗,要不然,为什么总是针对渔业公会的人?
那会很危险啊!
我要不要提前辞职,不要尾款了?
卢米安看着沉默下去的翻译,微笑走到了客厅内的安乐椅旁,放松地躺了下去。
他告诉卢加诺的只是之前那些行为的其中一个目的,最表层的那个目的。
而最重要的目的是他想借助那些激进的行为传递出一个信息:他是来调查祈海仪式的,他不怕渔业公会和米洛村那些人,他有相应的实力和足够的胆量!
无论是强闯“海之总督”府邸,还是用枪指着胡安.奥罗的脑袋,浑不在意地开枪,都是为了展现这些信息。
他相信在桑塔港肯定有不太满意渔业公会那些家伙不太喜欢祈海仪式的人,毕竟受益的主要是渔民、海商和相关行当从业人员,他们不等于桑塔港的全部。
比如,“大地母神”教会和桑塔港政府之前虽然碍于某些原因,不方便处理这方面的问题,放任渔业公会自治,甚至不让外来者参与相应的事情,但如果有一个人表现出了强烈的、不计代价的、不怕后果的调查倾向,那他们会不会心动,会不会默许甚至暗中支持这位搞点事情,从而谋利?
同样的,受益群体也不会铁板一块,有得势的,就有失意的,有高高在上的,就有心生嫉妒的,他们未必希望祈海仪式从此退出历史舞台,但多半想看到掌权的那几位倒霉,空出位置,给自己坐一坐。
这样一来,立起调查祈海仪式和果断强硬、实力出众等大旗的卢米安无需自己东奔西跑,费心询问,分辨痕迹,坐在家里就可以接收到或明或暗传递来的种种情报,彼此对照着辨别真假。
对一个时间有限的外来者来说,这是弄清楚祈海仪式全部流程和去年那场意外真相最快捷也最有效的方法。
对于潜藏在暗处,可能挖了陷阱的“愚人节”核心成员,这也是让他们注意到冒险家路易.贝里,从而产生怀疑的合理策略。
到时候,结合获得的情报和发现的痕迹,卢米安就有希望通过目标的陷阱把他们揪出来了。
当然,这个方案最大的问题是较为危险,毕竟会把自己放到所有人注视的焦点里,但哪有狩猎不冒风险的?而且,卢米安还有很多的帮手。
念头电转间,卢米安发现自己成为“阴谋家”后,对局势,对各个团体间的矛盾,都有了更为清晰地把握,此时,借助奥萝尔喜欢使用的那个名词,他对阴谋有了更深的领悟:“最高明的阴谋是阳谋!”
这也是他以后扮演的重点之一。
下午两点出头,卢米安看见自己的信使,“忏悔者”巴音费尔从虚空里出来,递给自己一封信。
他一时有点疑惑地问道:“谁的?”
该沟通交流的,之前不都沟通交流了吗?
“是高个子魔女的。”巴音费尔回答道。
芙兰卡又有事?卢米安接过那封信,展开阅读起来。
“她和简娜在地下墓穴第四层遇到的那个男人疑似来自‘天师’所在的那个世界,她穿越前的那个世界?”卢米安的瞳孔略微放大。
而这和卷毛狒狒研究会的成员们好像不太一样,他们是灵魂穿越,这是直接带身体过来!
惊讶之余,卢米安敏锐地把握到了一个问题:“那样一个人为什么要到地下墓穴第四层?”
“是因为那里封印着‘撒玛利亚妇人泉’,封印着贯通两个世界的冥河外溢之水?“
“之前也有类似的人来到我们的世界吗?如果有,他们为什么没像罗塞尔大帝等穿越者一样留下痕迹?
“芙兰卡和简娜这次去地下墓穴第四层的行动似乎有太多的巧合不仅发现了新的‘镜中世界碎片’,而且还遇到了那么一个人.”
将自己想到的问题都写信回复芙兰卡后,卢米安正想让卢加诺翻译下今天份的报纸,就听见走廊上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眉毛微动,拉过一张靠背椅,面朝房门坐了下来。
咚咚咚,几秒后,他们套房的门被敲响了。
“谁?”卢加诺开口询问。
门外传来了一道成熟柔和的嗓音:“我,丰饶修会的诺艾丽娅。”
听到这个名字,卢米安微微后仰,露出了笑容。
他感觉自己的“阴谋家”魔药又消化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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