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镇上的路上,许田芯终于有机会对自己所处城镇有个大致了解。
原来河栏镇占地面积和人口分布,多到在府城有名。
像他们村有一百多户,王家沟人数更多,雷家窝也是一百出头,过百户的村庄在他们镇有十二个之多,这就上万人了。再算上那些几十户的小村庄和镇上常住人口,按理河栏镇是有资格单独成立一个县的。
但不知为何,仍是归平州县一并管理。
许田芯猜测可能是税收过低,还可能是朝廷对河栏镇甚至平州县的归属一直另有安排。
那这般大的乡镇该怎么管理呢?他们镇离县里还挺远的,不能什么事都跑县里汇报吧。
刘老柱看许田芯挺感兴趣,就给讲解道:“有镇署衙门,叫治所。比那日我领你去的河泊所要大一些,一会儿你就看到了,在东二大街上。最大的官是镇亭,他专管我们这些里正。”
许田芯立马明白了,在现代叫镇长,在这里就叫镇亭,刘邦以前就是亭长。
“那他有品阶吗?”
“有,咱们镇可和别的小镇子不同,人家是正儿八经的九品。”
刘老柱没和任何人说过,他以前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做镇亭。
可威风了,管他们这些里正,俸禄还多。
他不像王里正有背景瞧不起一个小小镇亭也看不上那点俸禄,他看得上,主要咱不挣杀人越货的黑钱,一个月只明面上就有二两银还不够用?
“像我们这些里正,一年到头操心不少,只有禄粟、薪炭、给卷(差旅),还不够这老牛吃料。
而有品阶就会什么都有,多到你们能想到花银钱的地方,他们都补,连庶仆每月还给补四百个铜板。”
这话确实让美壮难以想象。
刘老柱每每提及也羡慕够呛。
在这里,想家里养丫鬟小厮,如若不是以租用短工长工的形式,而是以买卖的形式,每年要给买来的仆从上不少庶仆税。家里除非很有钱,要不然一想到要给仆从管吃管喝还要给上不少税,就感觉冤大头,家里的脏活累活还是自己干吧。
刘老柱扭头看眼许田芯,八卦道:“你那位赵伯伯也有品阶。除镇亭,他是镇上唯二有品阶的,剩下都叫吏,你奶知道这事儿不?”
许田芯正在直播中,闻言不再看家人们刷屏,赶紧对刘老柱摇摇头。
“回头告诉你奶一声,他是从九品。他以前做都头转到咱镇上的。都头是啥,你这丫头明白不?”刘老柱也是上次去县里,听其他里正提及才知晓。
许田芯心想,她应该是明白的,因为直播间家人们句句有回应道:
那个谁,武松,他不就是都头,管一百来号人,属于编制最末级。
那位赵大山就是从军营职务转地方了呗。
还有家人问,话说从九品,赵大山要在现代是什么级别。
有人答:乡科级副职。
所以几个小时路程对许田芯来讲,一点儿不寂寞。
刘老柱在这面说,她要回答,她还要分心看家人们在直播间里唠嗑。
抵达曾经做阿飘,飘过的城楼口,来往人群依旧是穿破衣烂衫的多,这里也有好些拉脚等人的牲口车。
刘老柱先找到去雷家窝的拉脚车,递给对方五个铜板让帮忙捎一封信交给雷里正。
信上涉及了不得的内容,刘老柱是画画。
他画了一个大王八坐车跑,后面还跟着一群小王八。又画了一个王家沟村的石碑,旁边配个王八没头。想告诉雷里正王家沟村目前没人管事。人家是群龙无首,他画王八无首。
附带这两页画,第三页白纸才是短短一行字,他想要好些好些喂养骡牛的牲口草,可用鱼换,也可用钱买,但要先欠,年底再还。
然后刘老柱才拽着牛车,载着许田芯和美壮去了治所。
许田芯没想到镇署衙门还挺大,看起来比河泊所要正规得多。
那日去的河泊所就设立在江边,像是普通人家住的房子,后面带着大院子存储渔盐。
而这里有大门、仪门、正厅,议事厅,还以堂屋为中轴线,右面挂着大牌子“课督赋税”,左面与之对应挂的是“逐捕盗贼。”
许田芯觉得刘爷爷应该是在用赵伯伯名头装面子。
因为刘爷爷忽然很大声给她介绍道:“左面就全归你赵伯伯管。”
前面引路的衙役随着这一声,立马扭身看一眼她,就给他们领到两房之间的空走廊处等待。
这里有一排凳子,还有穿堂风。
许田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刘爷爷可怜的呢?
坐冷板凳傻等两个小时后。
那位领路的衙役给他们送来三杯热水,刘爷爷居然挺高兴地对她和美壮姨说道:“往常我来,只有数九寒天能有人给送口热水。这季节就送,可见看在赵捕头的面子上。”
接着办理地契和房契税的三位办事员终于回来,刘老柱示意美壮和许田芯先别跟进去,他这面摆手再进去。
然后许田芯就看到,刘爷爷对那些明明没有品阶的办事员弯了腰、赔着笑,回身还主动帮人把门关好。
要关上门的那一瞬,许田芯听到刘爷爷向那些人一口一个兄弟的叫,聊着拜年嗑,说那仨人很辛苦。
辛苦什么呀,听那位领路衙役的意思,好像才来上班。
许田芯和美壮对视一眼,心里都在想着:也不知道能不能办成。她们这次买荒地为不给人留话柄,手续还是挺复杂的。
她在家时就听奶奶说,要让刘爷爷先给办个按买荒地那般买亩数交钱,然后再给开个证明,证明荒地树根子太多根本没法开荒种田,给开个改变用途建屋,再交个间房税,这样土地面积花得钱少,建房也合理才算全归她家。
而如若直接按照住房买荒地,他们买的面积太大了,那样的话,里外里加起来会多花一倍的银钱。
一炷香后,许田芯看到刘爷爷摆手叫她和美壮姨进去时,还在哄着那几位办事员:“麻烦几位老兄了。”
“会写字吗?”
刘老柱急忙过来要帮许田芯和美壮签名,“这都俺们村里孩子,我来签”。
只是在他弯腰时,许田芯已经按好手印签好名,还帮美壮姨也写好。
三位办事员有些意外看向许田芯,可刘老柱连意外的心思都顾不上,因为他正一边用身体挡着,示意俩孩子赶紧揣起来卡着三个大红戳的官契,连他那一份也揣起来。
一边对那三位办事员张罗道:“走走走,哥几个,十里飘香。”
“你这老家伙,麻烦我们这般多,才十里飘香?你也好意思。”
刘老柱面上堆满笑,心里一咬牙:“说错了,我这啥脑袋?上年纪嘴瓢,必须六合楼!”
许田芯看到地契上,写着她家那份十一两银钱正好花没,如果请客,就是刘爷爷自己花钱。
六合楼二楼包间,许田芯趁小二上菜的功夫,跟着一起挤进去,有隔着屏风直播到里正爷爷已经喝半坛子酒,看店小二一坛一坛的往上搬,估摸今天指定会喝醉。
直播间家人们感叹说:在现代都避免不了,更不用说在这等级分明的古代,想做点事儿,真的难。
许田芯默默退出包间,小二却在楼梯处喊住她,递过来两个油纸包说:“你爷爷给你们买的,他说你不愿意溜达就在楼下等,想溜达就一个时辰后再来寻他。”
许田芯让转告要去外面买些物什的。到楼下打开油纸包才知道是猪肉葱花馅的肉包子。
她自从穿越来还没吃过猪肉,别说,好香啊,油已浸了包子皮。
而且她和美壮姨一人四个包子。
刘老柱:他都能请那些人吃饭,还差楼下俩孩子的包子钱了。
许田芯只吃一个,剩下仨又用油纸包好,打算带回家给奶奶和婶娘。
美壮吃了俩,剩下两个,她打算到村里塞许大娘怀里就走。你问她男人?她以前就是好吃的先可着男人太惯着了,她正在改。
可今日注定是让直播间家人们心情都跟着不好的一天。
美壮牵着牛车在外面等。
许田芯被家人们催促着,快去买心心念念的牙刷牙膏,奶奶今早不是给带了银钱还嘱咐你一定要买回家,但是走进一点红胭脂铺得到的是冷遇。
胭脂铺老板娘打眼一瞅就知道许田芯不是顾客群体。
因为身之发肤受之父母,这个姑娘家头发都能坏成那般像枯草,还能买得起她这店里的任一物什?
还有肤黑,这代表常年累月自小就从事体力劳动,也意味着眼前这姑娘,连话本子讲得神奇遭遇的一丝可能性都没有,比方说什么哪家小姐落难了。更何况还穿得那般破,身上一个两个老板娘在数许田芯身上的补丁。
所以在店丫头要过去迎客时,她给拦住了。
“你有事?”
“掌柜的,我想买牙粉,在哪,能否看一下。”
许田芯实在辨别不出来哪个小陶罐里装的是牙粉,连记忆里也没有经验。
此时,她的心里是挺惊奇的,这些瓶瓶罐罐好漂亮,快多看一些,直播给家人们看。
这小筐里装的就是传说中的澡豆吗?
那个好像是花蜜水。
许田芯的手,不知不觉就碰到一个葫芦形状的小陶瓷罐上,她刚要问这里装得是什么,她实在是喜欢这个小罐,胭脂铺老板娘就抢了过去,还以帕掩嘴道:“这是面脂,要二两银钱的。牙粉最便宜的也要半两银,牙粉买回去还要配揩齿巾,你还要看吗?”
许田芯是在直播间家人们两种不同声音中离开的胭脂铺。
一种是:就买,让她打开看,把揩齿巾都一块块摆好,让她伺候局儿,麻蛋。
一种是:不买,这给她牛逼的,什么了不起的东西,牙刷指定也长得跟鞋刷子似的,要她那破玩意儿,咱自己回家做。
许田芯比较膈应的是老板娘以帕掩嘴,就好像怕她身上有什么怪味儿似的。
她没买,她有盐,回去也不是不能用杨柳枝擦牙漱口的。
而这个小插曲在美壮眼里都不是事儿,全村都不刷牙,像她还属于讲究点的,用草木灰水或是木炭水漱口。
可是当许田芯又被书肆小二赶走时,美壮心里有点儿难受了。
因为她从刚刚许田芯帮她签字据,以及之前为村里算账比正经读书的刘靖栋还快还好就能猜出,田芯小小年纪,极为聪慧。要是能送到哪里好好学学打算盘再多买几本书学学,田芯做个大掌柜绰绰有余。
美壮心里疑惑:那到底该买几本书?她对这些都不懂。她这里还剩下爹娘留给她的最后五两银钱,要不要回头劝说大娘给田芯买书,再难也别耽误孩子学。
美壮以为看书就能学会呢,不是有那么句话,书中有黄金屋。
最后,这一天是以美壮背着刘老柱回家结束的。
车板上也满是刘老柱吐的。
当许老太听美壮说孙女被书肆小二问买书吗,不买请出去时;听美壮说孙女穿得破才连牙粉也没买上,被镇上胭脂铺那死老娘们瞧不起时;听孙女说刘老柱被那几位办地契的人,难为够呛时,她久久沉默不语。
第二日,她和四伯再次挑起村里大梁。
许老太挥舞胳膊指挥村里人:“腌酸菜、腌咸菜,多搂马草稻草,多搂乌拉草,多采蘑菇,用手中所有的银钱去买粮食,现在开始报名采买”
四伯拄着拐棍是喊壮劳力们:“采垡头子,上山伐檩木上梁,各家土坯子上交,小子们挖地基。稻草房顶黄土做墙,黄土大炕强过床,给我盖这样的房子!”
村里人很懵,直觉他们二道河村承包了什么大活,没看里正昨晚喝成那样回来嘛。
而此时的刘老柱是扔下村里的一切,开始走在四处写借条欠款的路上。
他敲开十里八村富户秀才家白家大门,白家就有土陶坊、解释一番他要买不少大缸坛子,次品就行自家用,就是
白家当家人接过话,反正也不好卖,先拿去用,年底再算钱。
刘老柱赶紧给人写欠条,心里感谢得不行。
这天,刘老柱还给打井队伍也写了七两银钱的欠条,给各村帮忙收土坯子的里正,也写了以鱼换土坯子的六张欠条。
但他却给土砖窑先结算了所有砖钱。
因为他看到这个黑砖窑里有不少二道河村出来做工的小子。
这些小子们吃着吃多了会死人的黑干粮,喝着不比泔水强多少的汤,一天的工钱才二十个铜板不回家,一个个黑瘦得不成人型,就这般还对家里人说在外面挺好,原来都在这里呢。
听说,眼下还都回不去了,黑砖窑压工钱不给,这就是让人熊住了傻小子们。
所以刘老柱买砖时就和人谈,我要这么多砖,也可以一笔付清,但你必须给我村小子们结清工钱,立马放他们走。
而这面二道河村好些在黑砖窑干活的小子们也见到刘老柱了。可说实话,他们没对里正报什么希望,也就连委屈都没诉,只麻木地继续干活。
却万万没想到,没一会儿砖窑东家就喊大家停一停。
“二道河村的,过来结工钱,你们里正来接你们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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