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视线紧紧地黏在地面上,撑着身体的手无意识收紧,时净一点都不想表现得有多软弱,但现实却无一不在诉说着此刻的她脆弱得不堪一击。
这幅丢人的样子,任谁都不想被外人看去,可偏偏在她身边还站着一个冷酷无情的疯子,如鹰般犀利的眼瞳毫不遮掩地落在她头顶,像是完全不知道她的不堪一样淡淡开口。
“不知天高地厚地非要踏入狩猎者的世界,虽然能说勇气可嘉,但只会没头没脑地往前冲,自以为是觉得很拼命,跟疯了一样不要命地在外面瞎折腾,最后弄成现在这德行。”说到这里,他原本没什么起伏的声音突然掺入了些许不屑以及几分独特的严肃。“还是真的不想活了?”
“我没有!”时净猛地抬起头来,眼圈开始微微泛红。
“在我看来,只是这样。”毫不客气地继续训斥,姜彻完全没有打算放轻口吻。
“只是想要快点变强而已!我不能再这样继续一事无成地混日子了,我……”她迫切地想要说些什么,可无论是大脑传来的丝丝钝痛还是纷乱的思绪,都没能让她很好地说到点子上。“我只是……”
一句话说到中途就没了声音,不知在忍耐着什么的时净微微咬紧了嘴唇,将要说的话生生咽了回去。像是没有安全感的小狗一样,又默默地低下头去,肩膀僵硬地缩着。
而见到她这个反应后,姜彻稍稍眯起了眼睛,令人恐惧的沉默悄然无声地降临在了两个人中间,又在几秒钟突兀地被他打破。
“你这么做就变强了?”
“……”
“说话!”
比刚刚不知又严厉了几分地声音猛地从头顶砸下来,让时净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抿了抿嘴再次抬起头,提出仅剩地所有勇气和执着开了口。
“没……有……”
“有人让你明天就去做些拼命的任务了?”
“……没有。”
“有人说要你每天从早到晚在外面发疯似的训练了?”
“没有……”
“有人规定你废寝忘食连自己状态都不要顾及地拼命了?”
“没有。”
“有人告诉你连路都走不明白的时候还要往外跑去锻炼了?”
“没有!”
“那你这半死不活的样子,是做给谁看呢?”
一句又一句质问,将时净自欺欺人的掩饰硬生生扒开,摊在眼前的现实鲜血淋漓,连难堪和疼痛都来不及感觉,强行将她从懦弱的躯壳中扯了出来。不容人拒绝的口吻和仿佛洞悉了一切的眼神,直接穿透了她的不安。
原本只是嘴角的肌肉不受控制微微颤抖,不知何时连带着身上所有神经一同震动,铺天盖地的感情无法掩饰从胸口一齐涌出,卡在喉咙处让她一瞬间有些呼吸困难。
不久前刻印在大脑中的残酷记忆,一直都被她刻意回避着,在这一刻,席卷着翻涌而来。
明明正瞪大眼睛面对着姜彻,却仿佛自己再次坠入那片凄惨的炼狱,耳边回荡着的声音,太过熟悉。
孩子们的欢笑变成绝望的哭喊,几个人挤在一起的温暖被窝变成紧贴在皮肤上冰雪的刺骨,罗斯先生无伤大雅的毒舌变为最后一声声深沉地叮嘱,那看似坚固无比的西大门转眼已残破不堪。
绝望的感觉是那么熟悉,似乎在刚刚懂事不久后,那个生下她的女人在落雪的日子将她独自一人丢在了公园的长椅上后所感受到的那么相似。
场景截然不同,唯一不变的她时净,孤身一人。
“不是……给谁看……”发紧的喉咙好不容易才能说出这么几个字,已经完全走音,却还是落入了对方的耳朵。
姜彻却并没有再对她这幅惨不忍睹的丢人模样露出嘲弄的表情,只是在看到她眼中因为高烧才终于击碎了固执而流露出来的惊恐,一字一句地询问。
“那你究竟在怕什么?”
怕什么?
平日里的时净笑得大大咧咧,古灵精怪好奇心旺盛,一个人总是闲不住的上蹿下跳,只有在面对稀奇古怪的锁头时才能老老实实地静下心来。只要认识她的人,都会觉得这是个单纯勇敢且无忧无虑的孩子,仿佛“怕”这个字眼,就从不会出现于她的世界中。
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从小到大,她怕的东西有太多太多。
怕黑,怕鬼,怕冷,怕饿,怕长相丑陋的虫子,怕初次接触的陌生人……作为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害怕这些东西人之常情,只是作为跟一群孤儿生活在一起的孩子来讲,哪怕想要撒娇并依赖其他人,很快就会有年纪更小的孩子需要自己去照顾,于是她在短时间内迅速成长。
怕黑可以适应,怕鬼可以锻炼,怕冷可以跟其他孩子挤在一起,怕饿咬咬牙也可以忍耐……但这前提是,这并不是她一个人苦苦支撑,身边还有可以共同前行的人在,所以无论怎样的痛苦,都能够咬紧牙关坚持下去。
只是,偏偏只有一点,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忍受。
“拜托了,无论做什么我都会努力的,但是……不要丢下我一个人……”伴着呜咽的抽气声,时净说出的话已经模糊不清,但只这一句话将她一直以来的逞强全部击碎。
被母亲抛弃的经历所残留下来的阴影,比时净想象中对她的影响要大得多。
几天前的噩梦,连带着她整个人都坠入其中,哪怕理智上知道就算消沉也无可奈何,可终究还是钻了牛角尖。
被一个全新的小队接受了,迫切地渴求得到承认,强烈的希望这能够成为谁所需要的存在,说穿了不过是不想要被抛弃。
剥去那么多外壳,时净也不过还是个孩子罢了,若生活在安稳的世界内,她还在上初中,天真浪漫地期待着美好的未来。
姜彻是个非常现实的疯子,若不能起到作用的话,对方一定会轻而易举将她丢弃。反正像她这样普通无奇的小丫头,要多少有多少。
于是,她不要命地在外面疯跑,哪怕不吃饭不睡觉也要迈动着脚步,生怕稍稍懈怠,这唯一还有认识的人且能接受她的地方也会将她丢弃。
安静的屋子内,只有时净不稳的呼吸声回荡着,沉默多持续一秒,她的心情就又沉重几分。强忍着不让泪水掉出来这已经是她最后的固执,却无法阻止视线越加模糊,以至于她根本无法看清站在身边的姜彻到底是什么表情。
也许只过了几秒,对时净来讲却宛若一个世纪般漫长,姜彻的声音终于透过空气,清晰地钻入了她的耳蜗。
“叫你两天之内搞清两把枪的构造和组装方式,你完成了吗?”
“……”
“回答。”
“……完成……了。”
“所以你现在才呆在这里。”
“……?”
这句话说得莫名其妙,让还烧着的大脑无法完全将其消化,只能奇怪地歪了歪头。
似乎发觉到了时净的茫然,姜彻少有地耐心起来,又道:“难道我有说过,今天不能变强,明天就滚出去这种话?”
“没、有……”似乎有什么渐渐明晰,时净回答得有些迟疑,可语气中稍微生出了希望。
“你已经得到承认了,所以才能留在这里。这个队伍内的任何一个人的身手和阅历都比你这小鬼头高太多,不去询问如何正确锻炼的方式,反而愣头青一样在外面发疯,弄得半死不活的,长脑子了吗?”
这句训斥又将她贬得一文不值,时净却毫不在意地一再睁大了眼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胸口处涌动着,无声地安抚了那份不安。
“……也就是说……我暂时可以留下来……吗?”
不会一个人?
“第四小队的成员里没有感染者,都是人。”
所以,你并不是一个人。
坚固的城墙轰然倾倒,涌进来的风并不凛冽,带着让人安心的温度,那么眷恋。
呆呆地所在地上愣了好久,高烧发热的脸颊传来湿润的感触时才猛然发觉,她不知何时竟然哭得满脸泪水。
独自一个人茫然无措来到末世时,她没有哭受到感染者攻击几乎要死去时,她没有哭再次失去家人的时候,她没有哭,罗斯先生完全损坏时,她也没有哭……仿佛一直挤压的所有委屈在这一刻爆发,淹没了她所有自控力。
她哭得非常安静,只有偶尔会发出几声抽噎,眼泪簌簌地涌出,很快沾湿的衣襟,稚嫩的小脸上混着泪水和鼻涕,看上去脏兮兮的相当可怜。
可即使如此,那份不容人践踏地倔强还是被她从心底深处给剜了出来。哪怕看不清姜彻的脸,也固执地仰起头面朝着他的方向,抽泣着大声喊了出来。
“我会变强的!变得非常强大!强到连你这个疯子都可以轻易杀掉的程度!!让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能够杀死姜彻
也许因为高烧的缘故,她根本就没意识到说出这句话有多么惊天地泣鬼神的效果,若被队里其他人听到,估计下巴都要掉到地上去。
但被盯上了的当事人却对这句话相当感兴趣一样挑了挑眉,对着那哭得脏脏的脸没露出任何嫌弃,只是轻轻地回应了四个字。
“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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