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桃年 第59回 最是昔时情

    虽然是三十大年夜，依旧有很多小贩和店铺开张营业着，因为北方的局势有点动荡，所以有很多的外乡人没有选择归家。街衢的两边摆放着各式的摊位，卖小吃的铺子，生意显得也不错，馄饨，煎饺，蒸糕等平日里的吃食一样不缺，可更多的还是今日必吃的元宵。

    桃喜漫无目的的踱着步子，看着街边巷里，两两一对，三五成群的人影。每个人的脸上都喜笑颜开，仿佛一年来生活的烦恼和忧愁都在年岁的最后一天释放完毕，只剩下对新一年的期盼憧憬。他们也是出来看烟火的吧，桃喜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跟着出来，不管是一片繁雪还是一场烟火，一切都与自己无关紧要，容不得触碰，来不及触碰，就会化为尘埃，消失在苍茫的天地之间，仅仅过眼云烟罢了……

    孩子们欢天喜地的追跑着，嬉闹着……桃喜来不及躲闪，被一个五岁左右的小男孩结实撞上，她吃痛的往后踉跄了几步，才站定便立刻蹲身将摔倒在地的孩子扶起来。孩子乌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瞅着跟前的桃喜，半旧不新的宽大衣袄一看便是用大人的旧衣改做的，微黄的桃心发绺贴着圆圆的小脑袋，很是可爱。他许是被自己闯的祸吓坏了，身子有点瑟瑟发颤。

    桃喜蹲着身，对着小孩温和的笑了笑，轻轻抚了抚他的头发，柔声道：“别怕，没有磕疼吧？”

    男孩胡乱的摇了摇头，见桃喜一点没有凶自己，反而这般温柔，便不再害怕，神情也放松了下来。桃喜的手缓缓搭在小小肩膀上，突然发觉孩子身上的棉袄是如此的单薄，她不自觉的蹙起了眉，握着他冰凉的小手问道：“你娘呢？怎么穿的那么少就出来了，不冷吗？”

    孩子看着桃喜一脸关心的神色，这种温暖的感觉让他愣愣出神，奶声奶气的回答道：“我没有娘，寄宿在姑妈家，我不冷，跑跑就热了。”说完，踮足伸长脖子张望，小伙伴们早已跑的没有了踪影。

    没有娘……所以才在大冷天穿的这么单薄。同样没有娘，他比自己可怜，至少她还不至于受冷。

    “姐姐……”男孩见桃喜若有所思的样子，出口提醒道，再不快点松开他，就来不及追上他的同伴了。

    “嗯，去吧。”桃喜瞧见了他眼中的焦急，松开了揽着小孩后背的手。

    “再见，姐姐。”男孩很礼貌的和桃喜告别。

    “等等……”小男孩刚跑出几步又被桃喜从身后叫住。

    桃喜一边向前一边解下自己的披风，蹲身将披风盖在了男孩瘦小的身上，下摆的大半截拖在地上。她正在给小孩系着绦子，却见他低着头将披风的一角拢在手中看，随后睁大眼格外认真的看着桃喜说道：“姐姐，这个是给我吗？”

    见他这番模样，桃喜好笑的刮了刮他被冻的通红鼻头，回答道：“对，送给你，你穿的那么少，姐姐怕冻坏了你。”

    “那我可以送给姑妈吗？”男孩有点不太相信，依旧憨憨的问着。

    想问幼小的他为什么要送给姑妈，却一下了然，寄人篱下的孩子总是比一般人家的孩子要懂事许多。莞尔一笑，桃喜轻轻点了点头，“可你得穿着到家了，才能送给你姑妈，告诉姐姐，姑妈对你好吗？”

    男孩默默的垂下了小脑袋，点了点头。

    桃喜重重的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拿出两块银元塞在了孩子的手心里，“拿着，只这个不许给你的姑妈，自己留着。”又抚了抚孩子脑袋，“快去吧，你的小伙伴们都走远了。”

    小男孩甚至都忘记了说谢谢，一步一回头的往前走，娘说过不能随便要陌生人的东西，可那位姐姐那么的和善亲近，让他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藕色的小身影缓缓消失在长街的尽头，桃喜才直起身来，继续往前移步。吹来的风儿不大，但没有披风的阻隔，桃喜禁不住揽住了自己双臂。

    不知从何处窜来一只满地打转的火球，并发出“吱吱”的声响，桃喜猝不及防，着实被唬了一跳，不住的往后退，可这“地老鼠”却偏偏紧随在自己的脚边，并不停的往外冒出焰火。一旁恶作剧的孩子们，拍着手，正兴奋的看着桃喜窘迫的动作。

    正在慌乱中，桃喜却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环住，揽到了那人的身后。抬足之间，原本在地上不停盘旋的“地老鼠”顿时无声无息，只留下焦黑一只。看热闹的孩子见了，一哄而散。

    惊魂未定的桃喜，对着面前的背影，刚要出口的谢谢却被遏在了嘴中，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来人不是邵文又是谁。在他转身时，她还是轻轻的道了句多谢。

    邵文没有说话，只是徐徐松开自己的手，默默无语的看着桃喜。他毫无表情的与她对视，却让桃喜显得更加尴尬，心中无端的现出一个想法，那就是他一直都跟着自己。转身欲走之际，却被邵文伸手拽住，只听到他对自己说：“不是要看烟火，你这样如何熬到子时。”话毕，顺手解下自己身上的黑貂丝绒披风，只一抖就罩在了桃喜的身上。

    桃喜变扭的挣了挣邵文攥着自己的手臂，想躲开此时**的姿势，而他却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所幸他只是将披风给了桃喜，利索的为她系上绦子，便收回了手。

    桃喜垂着眼脸，默默静立。披风带着邵文身上余留的体温，甚至还穿杂着他若有似无的气息，陌生的让她心中一颤，却又不好当他的面拂了他的好意。

    “桃喜……”邵文望着眼前低眉顺目的桃喜，黯然的唤了一声。

    “唔？”听着他声音中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桃喜蓦地加深了原本的颤栗，竟忘了今夕是何夕。

    “一起走走吧。”邵文一直有许多话要同她说，可时至今日，却已经没有再说的必要，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想跟桃喜单独而又安静的呆在一块，直到子时。

    桃喜低着头沉默了半晌，正当邵文觉得她又要转身离去的一刻，她却轻轻的点了点头，“好。”顷刻间，桃喜看到了邵文脸上一扫阴晴不定的神情，嘴角向上扬成一个完美的弧度，他清俊的眸中闪烁着幽幽的光。

    邵文做了个让的动作，见桃喜不动，低低笑了笑，径自迈开步子。桃喜则趋步跟在他两步之外。她拢着领口，默默的望着他挺拔俊逸的背影，愣愣出神，一种久违的熟悉感油然而生，这种感觉显得很好，却又仿若隔世。街上的人越来越多，纷纷攘攘，每个人匆匆在身边掠过，没有人认识桃喜，她也不认识他们。

    诱人的牛肉汤味从一边的小摊上传过来，不知怎的，在席间没用多少的桃喜，忽然感到胃中空虚。桃喜停住了脚步，往一个大锅里看了看。小贩立刻迎上来，笑着问：“小姐，来一碗刀削面吗？味道好着哩，现在离子时还有两个时辰呢。”

    “来两碗。”不知何时，邵文已从前头折了回来，吩咐道。

    “好类！”小贩边招呼着，边开始忙着削面。

    还未等桃喜反应过来，他已拉着她的手腕，将她领到一旁的方木桌前坐下。稍稍坐定，桃喜立刻抽回了自己的手，而邵文的心情却显的很好，跷足坐在她的对面，时而看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时而看着正忙和着的卖面小贩，手指曲起，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扣着桌面。桃喜渐渐定下了心神。

    不一会，两碗刀削面便被端上了桌，邵文动作快，从桌上的筷子笼里取出两副竹筷，将其中一副递给正探手去取的桃喜。

    桃喜略微迟疑，瞄了一眼空空的筷子笼，还是接了下来。

    黄澄澄的牛肉片浮在柳叶状的削面上，带着葱花的香味扑面而来，桃喜执着竹筷在碗中挑了挑，白腾腾的汤雾缭绕直上，顿时觉得胃口甚好，桃喜微微舔了舔唇，夹了一条削面放在口中，刚咽下，又夹过一片牛肉小口尝起。

    “味道如何？”邵文看着桃喜被蒸汽晕红的脸颊，不禁问道。

    “不错，这面劲道十足，汤汁也很入味。”桃喜双手端起汤碗，啜了一口牛肉汤，额着首回答道，见邵文并没有用面，“怎么，你不吃？老板说的一点不差，你尝尝。”

    邵文听着桃喜柔柔脆脆的语调，恍惚间心下柔软一片，时间似乎过去的太久太久。怕自己破坏这份祥和宁静，邵文不再看她，在桌上墩了墩筷，将注意力全集中在面前的棕色粗瓷碗中。

    “怎么样？比我做的好多了吧？”桃喜见邵文只顾埋着头，面已去了一层，而他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好奇的问了问。又想起几年前邵文还在府中念书时，她常常夜里偷去厨房给他准备宵夜，也有过几次做的是刀削面。当话冲口而出后，桃喜才意识到这话太过失态。

    邵文抬起漆黑的眸子拭了桃喜一眼，又若有所思了一会，沉吟道：“你有给我做过刀削面？怎么我就记不得了。”

    “没……没有。我记错了。”桃喜握着竹筷，继续埋下头，看着依旧满满的面碗，似乎已经饱了，一下失了胃口。

    邵文抿嘴一哂，少见的温暖神采出现在脸上，“怎会不记得，但是比之还是少逊了一筹。”

    桃喜没有说话，就因为她一句简短问话，自己和邵文都陷入了对往昔的追思中，可两人相处的气氛却明显自然了许多。邵文忽然迷茫，还要多久才能回到过去和她简单的幸福中，殊不知，一切早已枉然……

    见桃喜放下手中的筷，迟迟未动，邵文喊了声结账随手将铜板置在碗边。桃喜随着他也站起身来，低低的开口道：“该回去找他们了，另外青澜她……”

    话未完，亦被邵文打断，“跟我去个地方。”

    “什么？”桃喜疑惑的抬头，看着脸色又变了阴沉的邵文，只一下，便被他牵住了手。

    邵文容不得她拒绝，带着桃喜几步闪进了一个巷中，让她如何用力都无法抽手。

    巷中无人，只有对街的灯光把两人的影子拉的老长，街衢的热闹光景与小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桃喜局促回首，一个欣长男子缓缓经过路口，身旁紧跟着一个娇小的女孩，乍一看，竟如此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