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走后,薄雪一夜未眠,辗转反侧,最后暗暗下定决心:挺住啊薄雪,你可不能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第二天早晨起床,眼圈黑黑,变成熊猫。她惨叫一声,栽倒在床上,就现在这副尊容,怎么出去见人啊。
好在一上午没什么事情,她心安理得地睡了一个回笼觉,吃了午饭,觉得心情大好,精神奕奕,连世界观都发生改变。傍晚,薛蝌过来回话,薄雪趁机又和他商量了一番拓展生意买铺子的事情。虽然她为将来的败落做了很多准备,还是觉得心里不安。薛家是皇商,后来薛蟠犯事,又受贾家连累,自然丧失皇商的资格,虽然现在买了房,买了地,但是将来一家人靠什么生活呢,总不能坐吃山空。
她思前想后,还是效仿后世的大集团子公司模式,在薛家生意之外,以薛蝌的名义,重新开拓新的业务。薛科对此很感兴趣,一直和薄雪讨论到口干舌燥。做什么生意,铺子在哪里选址,请哪里的伙计,林林总总,事无巨细。薄雪是外行,她一切全权托付给薛蝌,只要求年底报账和年终分红。薛蝌很是感动,他父母双亡,挑起生活的重担,还要照顾家里的妹妹,一直帮着薛蟠打理生意,懂事儿的称呼一声“二爷”,其实,也不过就是管家罢了。薄雪如此的坦诚相待,反叫他受宠若惊,决心一定要干出一番事业,不叫宝姐姐失望。
若干年后,薛蝌再回想那天的情形,不禁感慨万千:宝姐姐看似无意的一个决定,没想到,不仅拯救了薛家,而且挽救了自己的妹子,但是当时,谁又能料到后来会发生那么多的事情呢。
薛姨妈进来打断了两人热火朝天的讨论,留下薛蝌吃完晚饭,才让他回去。薛蝌踌躇满志,一腔豪情,摩拳擦掌,准备大展宏图。
薛姨妈正准备吩咐丫头去倒茶,一转身,薛蝌已经走得没影儿了,不禁哑然失笑:“这孩子,平时看着也是个稳重的,今儿怎么冒冒失失的。”薄雪拿青盐漱漱口,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他忙着呢,哪像哥哥那么清闲。”
一提起薛蟠,薛姨妈说道:“咱家的房子都已经安置妥当,我看那王府别院也是极好的,一会子我和你过去瞧瞧。”
薄雪连忙问道:“有没有准备我的房间?”虽说她现在住在蘅芜苑,但她没准备常住,寻个理由就想搬出来的,有娘家做后盾,当然万无一失。
薛姨妈笑道:“忘了谁,你哥哥也不会忘了你的一份。”
薄雪内心安慰,虽然薛蟠不争气,但对自己这个妹妹,确实没话说。
母女两个说着家常,坐上马车,一会儿功夫,来到王府别院。
刚进大门,就看到园子里灯火通明,远处传来锣鼓喧天的声音。母女两人心领神会,无奈地相视一笑:这个薛蟠呀,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懂事。薄雪拍拍薛姨妈的手,叹口气:“妈去那边看看哥哥吧,别喝了酒在闹出什么别扭。你不用管我,我自己随便逛逛吧。”薛姨妈恨铁不成钢,眉头紧皱,害怕真的出什么事情,叮嘱了薄雪一番,匆匆告别。
园子很精致,这儿一座假山,那边一丛草木,流水淙淙,高树与低树俯仰生姿,落叶树与常绿树相间,梁和柱子以及门窗栏杆大多漆广漆,很温和,不刺眼。墙壁下半截铺水磨方砖,淡灰色和白色对衬,在夜晚的灯光下,更显得出尘飘逸。看得出原主人品味不凡。只可惜,现在住的人是薛蟠,与他讨论建筑,无异于对牛弹琴。
走过长长的游廊,眼前豁然开朗,一汪池水流光溢彩,似一颗闪亮的珍珠,凉风习习,叫人心旷神怡。薄雪看到湖中有一小岛,树木郁郁青青,有一条甬道直通湖心,煞是别致。她心中好奇,忍不住走过去看个究竟。
站在湖中,四面波光潋滟,岛上重峦叠嶂,安静闲适,确实有“如在图画中”的感觉。水声清冽,有人驾着小船翩然而至,薄雪吓一跳,看仔细了,原来是北静王。
月光下的他眉目如画,看起来是如此的圣洁高远,和平时的嬉皮笑脸判若两人。薄雪脱口而出:“你怎么在我家?”
北静王笑道:“这是我家。”
薄雪扭过头,不理他。反正同他斗嘴都是自己吃亏,不开口才是正道。北静王将小船慢慢靠近岸边,伸出手邀请她:“要不要一起水中赏月?”
薄雪本想拒绝,但如果不去,显得自己好像很没种似的,心一横,抓住他的手,一个箭步跳进船上。小小扁舟很厉害地仄外了一下,薄雪不期然撞进他的怀中。
夜晚的湖面,绿树如屏,处处闪现晶亮波光。远处传来隐隐的歌唱,飘洒着诉说不尽的百转千回。北静王看着怀中的姑娘,眼底眉尖仿佛聚拢着淡淡的忧郁,使她的美丽看起来遥远而迷离。晚风微凉,北静王不由地抱紧了一些,少顷,歌声远逝,夜阑人静,河风拂面。两人就这样站在晃晃悠悠的小船上,两双会说话的眼神都落在对方眸子上,一动也不动。在静默中,他俩各自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船桨激起一簇水花,薄雪一个机灵清醒过来,慌忙挣脱北静王的臂弯,转过身去,平息自己剧烈的心跳。她不愿深想,更不敢深想,自己这样的举动,到底意味着什么。
两人面对面,沉默不语。
北静王缓缓开口:“要不要听听我的故事。”
他的声音充满磁性,仿佛有魔力一般,薄雪放弃同他作对的想法,乖乖点头。
北静王的故事很长,他没有想到,自己心中隐藏了二十年的秘密,会在这样一个春风沉醉的晚上,告诉一个好像还对他有图谋不轨的姑娘。
“我从小,是吃宫里的百家饭长大的。”声音平静,没有情绪,没有起伏,好像说得是别人的故事。
薄雪内心惊奇,耐心听他继续讲下去。
“母妃怀孕的时候,还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宫女。当时的后宫被先皇后所把持,她最不能忍受的声音就是婴儿的啼哭,因为她没有孩子。为了她的地位,她必须除掉所有可能对她造成威胁的新生命。”
薄雪心里难受,这是一个老套的故事,但是身处其中,却是如此的惊心动魄。
“夺走她孩子的人就要来了,她却没有任何对策,她身处后宫,无处可逃,更无处申冤,之前很多嫔妃的孩子都是这样被处理掉的,而她作为一个小小的宫女,又能够做些什么呢?”
薄雪听得汗毛直竖,冷汗涔涔,虽然知道眼前人好端端的坐在这里,但还是忍不住害怕。
“后来是贵妃,也就是贾宝玉的大姐,将母妃怀孕的事情隐瞒了过去。”虽然北静王说得简单,但是薄雪知道,里面会是怎样的一番惊心动魄。
“我出生以后,为了不被人发现,在周围人的帮助下,母妃找了宫中一间空置的房子,安顿下来。我由那些好心的宫女和太监们养大,他们从那少得可怜的收入中挤出一些钱,买来乳糕裹着蜜糖来喂养我,他们对我很好,一直到我五岁,紧密森严的后宫中多了一个孩子,所有的宦官、宫女、嫔妃们都知道,唯独瞒着皇后一人,他们却无一例外地保持了沉默,守住了这个天大的秘密。”
薄雪听得头皮发麻,她实在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丰神俊朗的王爷小时候过着非人一般的生活。
“你可怜我?”北静王即使捕捉到她眼中的神情。薄雪动动嘴唇,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其实小时候我过得很快乐,有母亲的陪伴,还有很多人的宠爱,每一天的生活都是幸福的。可是,这种日子是不会长久的。”
“这一天终于来临了。那个在宫中躲藏了多年的孩子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生活下去了,他有了自己的寝宫,自己的宫女宦官,自己的从属,也有了自己的名字——水溶。
那个姑娘也变成了嫔妃,正式成为了皇帝的合法妻子,可是,在我的身份恢复一个月之后,
母妃死于后宫住所,死因不详。”
薄雪瞪大了眼睛,死死攥住北静王的双手,身体微微颤抖。
“关于她的死亡方式,最终并没有一个定论,有的说她是被逼自尽,有的说是突发重病身亡。但她的死因却似乎并没有引起什么争论,因为所有的人都知道凶手的名字以及行凶的动机。”
薄雪觉得自己牙齿打战,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是皇后。”
北静王看着她,沉默,说明了一切。
“那你现在是不是还是很危险?”薄雪急得满头大汗,“你凡事要小心一些才是。”
北静王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内心忽然像是拂过一片羽毛,轻轻荡起双桨:“皇后,已经薨世好几年了。”
薄雪如释重负,拿出绢子擦擦额头上的汗:“你看,我真是急糊涂了。”
“我感恩在那些艰难的岁月里一直对我不离不弃的人们,尤其是贾妃,她真的是个好人。”现在薄雪明白了,为什么北静王对贾家另眼相待,原来是贾元春种下的善果。
虽然故事有一个大团圆的结局,但是因为过程太多灾难,薄雪的心情仍然很是低落,眼圈红红,看着北静王,好像也比原先顺眼了些。
北静王看着他,忽然恢复平时那副吊儿郎当的表情,用手抬起她的下巴,笑着说:“你我为担心啊,我告诉你,这个故事,是我编的,哈哈。”
薄雪气急败坏,趁其不备一下把他推进水中:“你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