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上困了七天七夜,生死关头,郭善标将一辈子的矫情在这年轻男人面前展露无遗。
与这个冷漠理智的科学家相比,他跟娇娘似的。
郭善标是个快四十的大老爷们,身材高大魁梧,曾经好歹是曲城铁骨铮铮的汉子,不然地震发生时,他也不会怕油罐车爆炸,义无反顾地开着油罐车远离居民区。
当下那是不顾生死的决心,一顿猛开到了无人区,路裂开了,他才停车逃命。
那时,他看到一点光,就奔着光跑,当时吓傻了,跑到底才知道自己上了山,那光是个强光手电筒,几个人在那里捣鼓开水闸。
徐县水库是国内大河流途经的地方,水是从那儿来的,若不泄洪,底下几个村子可能就没了。
因为电路出了问题,几个当地人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个科学家修电路。
他们都管年轻男人叫科学家,郭善标也就这么叫了。
郭善标是个热心肠,凑上去帮忙,当时不知道哪里轰隆一声,有人说可能山体滑坡了,科学家说山上很危险,只要留一个人下来帮他就行,其他人可以走。
轰轰的声音越来越大,跟虎啸龙吟似的,大家吓得都想走,郭善标一咬牙留了下来。
两人修好电路,开了水闸准备逃生,但山体滑坡已经将所有下山的路毁了。
郭善标的手机落在车上,科学家的手机没信号。
他们只得踹开水库的休息室大门,捡了点有用的东西,四处寻找安全点。
本来科学家找了一处安全的地方想在那里等待救援,可郭善标怎么瞧怎么不安全。
他算是恨死自己不听科学家的话了,他没安全感要离开,科学家不愿意,两人分道扬镳。
后来他碰到山体滑坡,本来以为自己要当山肥,千钧一发之际,科学家的手比阎王快,拽着他衣领子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就是差点把他脖子勒断,现在碰一碰还生疼。
安全点的路被堵了,天气又不好,山里雾蒙蒙的,可见度不高。
科学家是个外地人,他虽然是曲城人,但没怎么上过山,都不熟悉路。
两人走一步看一步,郭善标再也不敢不听话。
科学家人冷话少,情绪稳定,郭善标想,还好是碰到这种人,要是再碰到个跟他一样少头无尾的人,就得玩完。
今天可算是不下雨了,要不是他们在休息室拿了雨衣,科学家又逼着他拿两件军大衣,加上科学家包里还有女人用的暖宝贴,他们怕是要冻死了。
被科学家训,郭善标听话地蹲在原地冷静三秒钟。
科学家问了他一句有点烟火味的话:“有火吗?”
郭善标猛汉拭泪:“我是开油罐车的”
“规定车上不能抽烟,就戒了”
一块压缩饼干被两根修长的手指夹着递过来,郭善标猛汉止泪,接过来,边抽噎边吃着,他想起他女儿哭的时候,他就买小蛋糕哄他女儿的事来。
一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猛汉落泪。
科学家随他哭,接着若无其事地问他:“这里是莽佘山,你听说过吗?”
郭善标惊愕,但眼睛亮了:“啊?到莽佘山了?真的假的,你怎么知道?”
“森林防火宣传横幅上写的。”
凉凉的声音。
郭善标没注意,他解释说:“莽佘山南边有个镇子,下山就是,咱们只要能下山就有救了。”
年轻男人一双深邃的眸子盯着山体滑坡后的惨败景象,郭善标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打了个寒颤。
他当时就是想从这样的地方下山,差点被泥石流卷走。
郭善标只见年轻男人打开背包,拿出一个干净的笔记本,上面写着个名字——沈岸。
“你叫沈岸啊?我叫郭善标。”
回答他的只有山风过境的凉意。
郭善标忍不住想,沈岸多少有点毛病。
他算是个挺能聊的人了,每次被沈岸冷到没话讲,他能看出沈岸结婚了,因为戴着婚戒,这种人能找到老婆,他老婆肯定也就是看中了他的色相。
别说,沈岸虽然狼狈,青色的胡茬子越来越多,穿着军大衣,但他身材修长,军大衣穿在他身上一点也不拉垮,那张脸他一个男人都觉得帅气,比他老婆追的亲嘴电视剧里面的脂粉男人要俊朗阳刚许多。
沈岸正拿着个奇奇怪怪的东西在摆弄测算,时不时还看下腕表,最后在笔记本的空白页做数学题。
郭善标高中没读完就辍学了,歪着脑袋看不懂,就跟看那些装神弄鬼的大师画符一样。
那些大师你要问他是什么,他肯定会说是个装逼的叼毛,但对沈岸不一样,他觉得他必然是个牛逼中的牛牛逼。
“兄弟,你数学看起来很厉害呀,你在干什么?”
沈岸眼皮没抬:“这是地理,测算经纬度。”
呃郭善标不明觉厉,果真是牛逼大佬。
但他看着沈岸的笔记本起了心思:“科学家,要不然咱们写纸条丢下去吧,说不定会有人捡到,搜救队就能找到我们。”
沈岸撩开眼皮,眼里尽是荒谬。
郭善标抢了笔记本过来,扯了几张纸,问道:“还有笔吗?”
尽管沈岸觉得他荒谬,但还是给了他笔。
郭善标拿着笔,叹口气:“就当遗书写吧。”
“你死不了,下去只是时间的问题,等天晴。”
这话从郭善标的耳朵里传到了心里,他在他爹身上都没获得过这么强烈的安全感。
短短几天,对他来说十分漫长,慢慢等死的滋味很不好受,他有时甚至想,还不如被油罐车炸死算了,免得遭这份罪。
因为沈岸的话,郭善标乐观起来:“我就开个玩笑,有你这样的科学家在身边,咱们科学避难,肯定死不了。”
沈岸没答话。
郭善标开始给老婆孩子写东西,写着写着又哭哭啼啼,当字不知道怎么写,他就吸着鼻子问沈岸。
沈岸刚开始冷冰冰地写给他看,后来沈岸不耐烦了:“你不知道写拼音?”
郭善标擤了把鼻涕,擦在石头上,哭到打嗝:“我我没学过拼音。科科学家,你能能不能对我温柔点?”
沈岸坐得离他远了些,仍旧冷冰冰的,瞥了眼郭善标的长篇大论:“不会写,就少写点,把坐标写上。”
被嫌弃,郭善标又觉得沈岸铁石心肠,没好气道:“什么坐标?”
沈岸把他当空气,在本子上圈圈画画。
郭善标憋屈得很,刚才那比过他爹的安全带荡然无存,这家伙,简直了。
“我就是个开油罐车的,你能不能别对我要求那么高”
“这个。”
沈岸把圈好经纬度的纸撕下来给他,动作更嫌弃。
郭善标决定做个哑巴,但时间一久,他嘴里没味,又想说话:“你怎么不写,你没有想念的人吗?”
沈岸仍旧不说话。
郭善标白了他一眼,估计没有,孤僻得很,还没人味。
忽而,他见沈岸把一张纸撕成十等份,在白纸上写了短短一行字,他写得不大,又离郭善标有点距离,郭善标没看清,只知道后面写的是经纬度的格式。
郭善标猜测,沈岸可能写的是求救的东西,没理会,继续写自己的,但接下来他也会默默裁纸,写少点。
他写了很多,沈岸的笔记本大部分被他写完了,他非要沈岸再拿一个笔记本给他写,沈岸把工作的笔记本空白页分了一部分给他。
两人写了很久,又没纸了。
郭善标抒了很多情,心情好不少,对沈岸笑道:“把最后一个本子拿出来吧,我们写完就坐等救援。”
他有见到沈岸包里还有一个本子。
“那个不行。”
拒绝很干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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