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芸娘在黄昏中转醒,眨了眨眼,眼前的景物才算是渐渐清晰,脑子顿了半晌,眼珠子无意识的转动,茫然的望向四周,这陌生的地方是……
只见她本就毫无血色的脸上,一阵惊慌的苍白,腾地一下便坐了起来,琉璃似的眼中满是急切!童童呢?
念着自己的儿子,她连鞋子都顾不上套,便直直下了地儿,跌跌撞撞地朝着紧闭着的房门走去,没走几步,就差点被自己给绊倒了,好在她反应及时,踉跄间扶住了旁侧的桌案,借其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云珰推门而入,便看见小姐捡回来的那人,正单手吃力地撑着离床榻不远处的桌案上,整个人便似朵羸弱不堪的小娇花。
她脚下舒缓的步伐,变了步调,加快几步走了过去,将人就近扶坐在矮凳上,带点关切地责备着:“你现下正虚弱着呢!不在榻上好好躺着,这么迫不及地的下地干嘛?”
洛芸娘脑袋还晕乎着,只是心里边担忧着童童,见到云珰,便似抓了根救命稻草,也不知哪儿来的那么股劲儿,一把拽住云珰欲收回的手,焦急的问道:“姑娘,您可曾见过一个孩子,大概这么高的个子,眼睛……”
“那孩子就在隔壁,你……”云珰话音未完,便见那人疾风似的跑出去了,可真瞧不出来,这小身板的爆发力这么强。
转了转自己被抓疼的手腕,云珰不放心那瞧起来有点疯狂的女人,便也快步尾随而出。
来到隔壁,便见那女人正坐在床沿,轻柔地抚了抚那孩子的脸颊,脸上满是失而复得的欣喜,只是眉间那抹轻愁,却是怎么也消散不了。
“这孩子染了时疫,你这么直接上手,不怕传染么?”云珰站定在门口,隔着不远不近地距离,提醒着。
洛芸娘闻言,放在孩子脸颊上的手,却未曾有收回的意思,只是对着好心的云珰报以一笑:“我是他娘。”
云珰怔了一下,便见那人毫不避讳,拿手背贴在了孩子额际,应是在测体温。
见小孩温度还是有点高,洛芸娘细弯的柳叶眉拧得紧紧的,满是担忧地盯着昏睡不醒的童童,咬着下唇,一言不发。
“请问,这是哪儿?”好半天,似是想起自己的处境,洛芸娘总算是移开视线,转头看向云珰。
云珰顿了顿,答道:“此处是禹州城外的一处庄子,我们是在出城的路上发现你的,当时你昏迷不醒,小姐便将你带回来了。”
“冒昧的问一句,你家小姐是?”洛芸娘满是真诚的问道,想着自己就那么昏倒在了野外,身边还带着童童,她就后怕不已。
正巧谢安娘来探望这母子俩,刚迈上小台阶,便在门外听得这话,不由笑道:“怎么,这才几日不见,你就不认得我了?”
人未进门便闻其语,洛芸娘只觉这轻柔地声线颇为耳熟,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门口,脑中记忆飞速地翻动着。
就在她想起来的那一霎,谢安娘也从小台阶上来,走到了房门口,朝云珰摆了摆手,示意她去端点吃食过来。
洛芸娘瞧见她的身影,满是激动地站了起来,语气微微上扬:“是您?!”
“是啊,没想到这么凑巧,两回都让我遇上了,也算是有缘。”谢安娘抿嘴轻笑着,径自朝床榻走去,离洛芸娘三尺开外,自然而然地停下脚步。
洛芸娘注意到她止下的步伐,稍稍一想,便善解人意地道:“夫人,小儿这病,实则危险!这次多亏了您伸出援手,若不然……”
说到动情之处,洛芸娘眼眶不禁泛红,两次在她危难之时,都遇上了谢安娘出手相助,这等泼天恩情,她这辈子也不知能否还清。
“举手之劳罢了!”谢安娘也不甚在意,只是温吞吞地问道:“你怎的不在营里待着,这外面多不安全。”
营里怕是更不安全!只是那些不甚美好的事情,洛芸娘不愿说出来污人耳朵,便隐瞒了部分实情解释着:“这营中也不好待,老大夫根本忙不过,便连常需的药物也告罄了。我便想着出来碰碰运气,若是能挖着些药草也是好的。”
她总不能呆坐在那里,甚么也不管,甚么也不顾,只眼睁睁的看着童童,因无药可用而病得一天比一天重!她从大夫那儿学了点药理,便想着自己出去找找。熟料,童童却趁着她不注意,悄悄跟了来。
这话中漏洞不是没有,只是谢安娘也无意打破砂锅问到底,既然人家不愿说她也不屑强求,便只点了点头,转而说起其他话题。
两人聊了一会儿,云珰便端着小份的粥食,并几碟可口小菜走了进来,一一放在桌上,谢安娘指了指尚带丝热气的吃食:“菜色简陋,这些都是自家庄子上产的,也就胜在口感不错。”
洛芸娘赶忙摇了摇头,谦逊有礼地回道:“夫人说得哪里话,承蒙夫人不弃,收留了我们,感谢都来不及呢!”
“行了,你也不用客套,快些用膳罢!我这就先走了。”谢安娘说完,便告辞走人,回了自个儿的住处。
走到半路,似是想起甚么,便又让云珰去取了东西,给洛芸娘送去。
只是踱步回了房,谢安娘却也是百无聊赖,这次出来得匆忙,连本平日里爱看的书都没捎上,现下只能开着窗户,倚在窗台上,双手撑着下颚,发呆的瞅着凉凉月色。
星子疏朗,只两三颗稍显明亮的星子,在庞大地夜幕下,虚弱地一闪一闪,随时都有湮灭的可能。可窗外那轮愈来愈圆,圆得近似硕大玉盘的明月,却与她记忆中的那个夜晚,渐渐重合。
怔怔地望着那轮虚虚挂在天幕的明月,谢安娘的脑海中不由控制地,跳出了那个人月下窗边守望的身影,她眼睫微垂,盯着床沿花纹出神,再也不会有人愿意这般陪着她了。
也不知他可曾醒过来?若是不见了她,依着他那淡漠地性子,那双深沉黑眸中可会掀起半点波澜?又或者,根本就不曾醒来。
再或者,纵是睁了眼,也根本就不曾记起她,那双黑眸中只余懵懂清澈,便似个无忧无虑地孩童般,纯粹地快乐着,其实,真是这般也没甚么不好。
至少,他就不用为她而牵肠挂肚了。
她倒情愿他每一天都能活得开心些、鲜活些,可一想到他会就此将她遗忘,封存在记忆的尘埃里,偶尔想起才会问上一句,安安去哪儿了?
她又有点闷闷的,只觉心里堵得慌,却又不知如何排解。
那种委屈得无处诉说的心情,在这一刻,夜深人静之时,争先恐后地涌上心头,谢安娘抬头仰望夜空,神思远飘。
说起来,自成亲后,这好似是两人的第一次分离,隔着大半个城池,她开始毫无预兆地想念他了。
这处院子也不算大,洛芸娘起夜,无意中瞥见了独自依坐窗台的谢安娘,又清又冷的月光倾泻在她身上,笼上了一层淡得看不见的孤寂。
“夫人,这月色真美!只是独自赏月难免孤寂,您可介意多个不请自来的人。”洛芸娘站在走廊的那头,声音中透着几分少有的轻快。
“童童的烧可是褪下了?”瞧她浑身都散发出愉悦,好似卸了几斤重包袱似的,谢安娘略一思索,便开口问道。
“嗯,还多亏了夫人晚上差人送来的那帖药。”洛芸娘由衷地感激道,自喂了那碗药后,童童身上的烧也逐渐消下,她可算是长舒了口气。
谢安娘倒也理解她这种心情,便笑着附和:“童童那么乖巧的孩子,怕是没人忍心看着他病恹恹的躺床上,我可是期盼他快些好转呢!”
那药是谢安娘从晏府中带过来的,临走前孟大夫匆匆找上她,将一张还未干透的方子交到她手中,满脸郑重地叮嘱着,让她按照上面所写的方法服用,并说已配好了十几日的份量,都已让人尽数搬上了马车。
那张药方她在晏府便听孟大夫提过,知道是他没日没夜捣鼓出来的,专门针对时疫的,只是效果还有待考察,若不是事出突然,孟大夫怕也不会如此匆忙地将其交给她了。
谢安娘将药送过去前,便说明了情况,那孩子也是染上时疫,两人皆是同样的病症,只她不知为何,却并未有童童那般严重,咳嗽倒是偶有,但并不曾发热。
许是以往孟大夫的药真的起到作用了,那时疫也不是没有好转的希望,这般想着,谢安娘稍显低落的心情,也明朗了一点,仿若拨开了一丝笼罩在心间的阴霾。
那温凉如水的月色从间隙中穿过,留下了斑驳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