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远吗?
星星很远。
星星亮吗?
星星很亮。
沈寒竹看到的不是星星。因为星星会闪。他看到的是一盏灯。黑夜里这盏灯很亮,跟星星一样亮。
路很差,马却跑得很快。自从那盏灯出现,马的行走线路就没有转过方向,所以沈寒竹的眼睛一直盯着那盏灯。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灯光被慢慢放大,依稀可辨房子的轮廓。
但听阎无私“吁”的一声,马终于在房子前停了下来。
这是一个很小的木房子,不仅小,而且破旧。
门虚掩着,阎无私推门而入。沈寒竹好奇地跟在他的身后。
屋里只有一张床,一张只能容下半个人身躯的床。没有桌子,也没有凳子,简陋得让人心酸。
沈寒竹望了一眼那张床,床上居然躺着一个男人,用被子紧紧地裹着他的身体,只露出半个头来。那是一张沧桑的男人的脸。眼神无光,神情黯淡得如同这屋子里的灯光。
阎无私的问话很让人出乎意料:“你还活着?”
床上的男人居然一点都不生气,不但不生气,而且还回答得很认真:“是的,我当然活着。”
沈寒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床上的男人:“你怎么睡在这样一张小床上?一个大男人怎么让你睡下的?”
阎无私看了看那男人,转过头对沈寒竹道:“他没有腿!”
“没有腿?”沈寒竹惊讶得反问。
“是的,我没有腿。”床上的男人开口道,“我的腿早在十年前就被人砍断了。”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语气居然很平和。平和得就好像他说的是别人的事。
“想知道他是谁吗?”阎无私问道。
沈寒竹点点头,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点头,其实他知道就算自己不点头,阎无私也会告诉他。
“有没有听说过‘金陵一剑’?”阎无私问道。
“金陵一剑”?那个意气风发,风流倜傥的剑客?
沈寒竹望了望床上的男人,又望了望阎无私,他怎么也无法把床上的男人和“金陵一剑”联想到一块。
“他就是‘金陵一剑’余沛晓!”阎无私一脸严肃地道。
沈寒竹惊呆了,望着余沛晓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余沛晓苦笑了一下,对着他点了点头。
阎无私道:“今天我带你来这里,就是想告诉你这件事。”
沈寒竹又点了点头,也许他觉得他现在真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阎无私坐了下来,就坐在那张床沿上,沈寒竹甚至担心他这样坐下去,那张床就会立马塌下来。
阎无私道:“时间真的过得很快,整整十年了。”
余沛晓应道:“是啊,十年了。”
沈寒竹望着余沛晓,心灵无限震撼。十年对这么一个失去双脚的人,是何等煎熬和不易!
阎无私道:“事情要从十年前开始说起,那一年,江湖中发生了两件大事。”
沈寒竹静静地听着,余沛晓的神色愈发黯然。
阎无私继续往下道:“一件是当时的武林盟主‘八臂神君’古松柏离奇暴毙,另一件是‘五里牌’五百万两黄金被劫。”
阎无私说到这里,点了点床上的余沛晓,道:“而他,就是当年押送五百万两黄金的镖师!”
沈寒竹迟疑地问道;“我常听人说余大侠行走江湖潇洒来去,快意恩仇,从没听说当过什么镖师啊?”
余沛晓闻言不禁脸色一红。
阎无私接口道:“是的,余大侠原本是行踪洒脱,但是他却遇上了‘威震镖局’总镖头洪正天的女儿洪雨露。”
余沛晓接口道:“不仅是遇上了,而且深深地喜欢上了她。我愿意为她去做任何一件事,哪怕是去死。正好那时,镖局接到了一笔大买卖,也就是那笔五百万两黄金。那是庆元府运往京城去的官金。我那时血气方刚,仗着自己一身武艺,于是自告奋勇提出由我负责押送这趟镖。”
微顿了一下,余沛晓继续说道:“没想到在镖车行致五里牌时,突然出现五个蒙面人,一见我们就动起手来。虽然我们的镖师也各怀绝技,但是那五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没一会功夫,全倒在了血泊之中。只有我苦苦硬撑,最后五个人联手对付我,我被砍断双腿,倒在地上,昏死过去。他们以为我们都死了,于是劫了镖车而去。”
沈寒竹问道:“这五个人武艺非凡,定是江湖中有名人物,那你可认出他们是谁?”
余沛晓摇了摇头,道:“我当时尽管身受重伤,但在打斗时扯掉了其中一个人的蒙面布,但是那张脸,却是从未见过。这几年我一直在回忆那张脸,但是跟江湖中现有的高手,没一个对上号的。”
阎无私突然插口道:“你当然想不到他是谁!”
余沛晓诧异地看着阎无私。
阎无私道:“因为这个人已经死了!”
“死了?!”余沛晓惊讶得道:“你查出凶手是谁了?”
阎无私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此案当年惊动了整个江湖,官府命令我彻查此案。从接案后第二天开始,我就开始隐名瞒姓。”
阎无私说到这里,看着沈寒竹道:“你知道‘钱宅’是怎么来的吗?”
沈寒竹被问得一头雾水,不解地看着阎无私。
阎无私道:“是从地上冒出来的!”
沈寒竹无比震惊地问道:“你的意思是‘钱宅’的出现跟那五百万两黄金有关?”
阎无私道:“没错!自从劫案发生后,我走街访巷,四处探听寻找蛛丝马迹,但黄金却如同空气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但同一年,却在上虞城东突然平地拔起这么一幢豪宅。”
沈寒竹道:“于是你就潜入钱家,当起了管家?”
阎无私看了看余沛晓道:“他是当年劫案中唯一的幸存者,是我劝他放弃轻生的念头,并答应他一定找出凶手。”
余沛晓道:“为了一句承诺,我坚持着活到了现在。”
沈寒竹道:“老爷为人和善、菩萨心肠,不像是那种奸恶之徒。”
阎无私道:“是啊,所以我在‘钱宅’一呆就是九年!这九年我明察暗访,收集各种证据,却始终徒劳无功。”
沈寒竹道:“那你为什么还坚持着呆在那里?你确信自己的判断不会出错?”
阎无私道:“在‘钱宅’没有出现之前,江湖中从未听说有钱财旺这个人,但‘钱宅’一出现,钱财旺却名扬江南,你不觉得这个人的来历太不正常了吗?”
沈寒竹道:“那你如何看待‘钱宅’呢?”
阎无私叹了一口气道:“神秘,太神秘了,我呆了近十年,都没摸清它里面到底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余沛晓问道:“那你刚才说那个人死了是怎么回事?”
阎无私道:“根据你对那个人的描述来看,我最近把他跟一个人对上了号,但是那个人却已经死了多年了。”
余沛晓急切地问:“你指的那个人是谁?”
阎无私面色凝重地道:“钱满粮!”
沈寒竹“啊!”地一声:“你说是‘钱宅’的前任大管家?”
“没错!”阎无私道,“只是他已死了这么多年,即便对上号,也是死无对证了!”
“是啊!”沈寒竹道,“不过还有一个办法不知道是否可以帮得了你?”
“什么办法?快说!”余沛晓道。
“老爷当年为了编制家谱请人画过家族成员,这个钱满粮应该就在其中。但就在快完工的时候,大夫人不知道为了什么事突然和老爷吵架,并不许老爷把画像带回家,所以这画像一直放在那个画师家里未曾取来,事隔多年不知道这些画像是否还存在那里。”
“那个画师叫什么名字?”阎无私问道。
“就是江湖人称‘巧指画圣’的公孙逸!”沈寒竹道。
“寒竹你这个消息太重要也太及时了,你是否可以带我去公孙逸家里走一遭?”阎无私道。
“行是行,就怕事隔多年,不知道那公孙先生是否还居住在那里......”沈寒竹道。
阎无私道:“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好。”
沈寒竹点头称是。
阎无私对沈寒竹道:“不过在办这件事情之前,我们还得先去一个地方。”
沈寒竹问:“什么地方?”
阎无私道:“江南柳!”
沈寒竹一听‘江南柳’,脸色微微一变,问:“大捕快去‘江南柳’又有何贵干?”
阎无私道:“‘锦屏山庄’庄主秦伟聪在‘江南柳’神秘失踪,听说出事地又现神秘的红色轿子,这已经是半年来第六个失踪的掌门人!”
沈寒竹望着阎无私的时候,余沛晓却一直望着沈寒竹。他突然问道:“小兄弟年纪轻轻,又没在江湖行走,对于江湖之事却并不显陌生,着实让人费解。”
沈寒竹迟疑了一下,道:“两位都是光明磊落的真英雄,晚辈本不该相瞒,只是家师有过吩咐,没有他老人家的允许,绝不敢透露半分,还望前辈原谅。”
阎无私打了个哈哈,道:“好说,那我们就各自行动。”
沈寒竹闻言愣了一下,道:“各自行动?”
余沛晓道:“阎大捕快不许我偷懒,吩咐我去送信呢。”说完指了指枕边,在他的枕边,不知什么时候居然多了一封书信。
沈寒竹看了看阎无私,又看了看余沛晓,心想这么一个失去双腿的残疾人,还怎么去送信?
阎无私道:“你惊讶什么?他走起来,比一般人都快呢。”
沈寒竹还是不信。
但余沛晓却已起身,但见他双手一点地,人已出门而去,动作之潇洒,还能见当年金陵一剑之风度。
用手走路的人,你见过吗?沈寒竹反正是头一回见。
所以他很惊讶。
阎无私拍了拍他的肩,道:“主人都不在了,我们也该走了。”
沈寒竹点了点头,道:“我们现在去还马?”
阎无私道:“不,我们直接去‘江南柳’。”
沈寒竹微愣了一下,道:“继续用邵掌柜的马?”
阎无私笑道:“这马已经不是原来那匹马了。”
“不是原来那匹马?大捕快这话什么意思?”沈寒竹吃惊地问。
阎无私道:“马已经被调包了。”
沈寒竹问道:“你说邵掌柜来过这里?”
阎无私点首道:“除了她,谁还会这么大能耐在不知不觉中换走那匹马。”
沈寒竹道;“那她为什么要这样做?还有我们刚才谈话是不是也被她听到了呢?”
阎无私道:“我现在不关心这个,我现在只想快点赶到‘江南柳’找个睡觉的地方好好睡一觉。”
沈寒竹猜不透阎无私到底在想什么,他现在也不想猜。
他也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
因为他也困了,困得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