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下的》 第三章碧梧下的惊变

    将夜，大海已鲸吞下整个太阳，西方的天穹仍挂一抹酡红的霞光，宛若花烛夜里盛妆的新娘。

    黑沉沉的海面上已升起了薄雾，遮住了远方，也遮住了这片小岛。

    常敬星在小院里踱步慢行着，像在参悟什么难练的术法，不时静身肃立，不时闭目仰头望天。

    天上的弯月还不甚明亮，也许夜还未深吧！所以地上的一大一小两个影子也就不那么深了。

    常沐不知何时来到了院子里，笨拙地模仿着父亲的样子踱步，肃立，仰头。然后睁开眼睛，不过他看到的不是浩瀚星空，而是星空般的眼睛，父亲的眼睛。

    眼睛里有了温柔的笑意。

    他怔住，想着那片浩瀚星空。一只大手已揽在他的肩头，揽住了发怔的他。

    常敬星笑道：“这种参悟法门的要旨不在于踱步肃立仰头，而是要在踱步时慢行，肃立时静身，仰头时闭眼而感受星空。”看着常沐仍迷惘的眼睛，常敬星拍了拍他的肩头，接着道：“你现在还用不上这个法门，不必强行去理解，把它牢牢记在心里就行。”

    “恩。”常沐用力点头。

    常敬星欣慰笑道：“前不久你已有了‘灵感’，而且很快便练出了灵力，这说明你在修行术法一途上有着不弱的天赋。”瞥到常沐脸上抑不住的几丝得意，又道：“但修行有如吃饭，莫以为你天生饭量比常人大几分，便可少吃一餐。更莫骄傲自得，吃起饭来挑肥拣瘦。清楚不？”

    常沐小声“嗯”了一下，低头答道：“知道了，爸。”

    不多时，常沐深呼了一口气，便已平复了心情，抬头笑道：“前些时候我练出了灵力，嘿嘿，可惜又白睡了三天，耽误了工夫，以后我会好好努力的！”顿了顿，偏头望向常敬星，皱眉问道：“对了，爸，那个红红的月亮是怎么回事？看着跟朝阳一样，怎么我就晕过去了？”

    常敬星揽着儿子往自己身上更靠近了几分，放在常沐肩头的手掌不觉紧了紧。

    过了半晌，他才低头注视着常沐稚嫩的脸，他皱起的眉头宛若两行利剑，正色道：“莫担心什么，管它球的什么‘兵戈杀象’，不过是‘兵来长剑挡，火来挥手填’罢了。”

    常沐被这豪气激心头发热，红着脸大声道：“管它球的什么鬼，兵来长剑挡，火来挥手填。”看着父亲脸上的笑意，他的眼睛也发起光来。

    “好，在挥剑御敌之前，我们还要让自己变得更强大。之前我没有过多的跟你讲解术法，是因为你还没练出灵力，多说于你无益。走，现在跟你讲些入门的知识。”常敬星揽着常沐走出小院，向后山步去。

    屋子里有温暖的光，唐美正在灯下缝制着新衣裳，她望着门外的父子俩，脸上挂着美丽的笑。

    夏夜里的门，有凉风吹过。门框宛若画框，门里的人已在画里了。

    山林已于黑夜入眠，没睡的虫儿发着声，没睡的人也发着声。

    “人生于天地，察万物，观春秋星河。上古之异人，法之自然，中得心源，而悟己身。遂习得诸般神通，立于天地山林，使恶妖外邪不得过，使人而为人。术者，手段也；法者，大道也。”

    “爸，这些我都听过了。”

    “嗯？”

    “呃，您接着说，接着说，我在听。”

    “术法的修习，循序渐进，人们把修行的过程分了数个阶段，亦如登临高峰时要遇的重重关隘。在此路上益越挫越勇，屡败屡战，莫轻言放弃不知思进。御敌相争亦如是！”

    “嗯，我知道了。爸，那我现在在哪个阶段？是不是再过段时间就能像您一样强大了？”

    “哈哈，你如今连门都没入呢，若真如你所说的‘过段时间’倒真好极了。”常敬星哈哈大笑起来，不知是有感于孩童的天真灿烂，还是感慨术法修行俞是往上便俞难寸进。

    常沐撇了撇嘴无奈摇头。

    “你如今初得灵感，灵力微薄难成‘气动’。”

    “先感于体内之灵，气动而行于如山之脉，煅筋骨，归气海，至气韵生动，再开周身百窍引天地灵气，便可灵力圆畅，顺从心意，随即跃于神台，灵动万分，灵动，然后天地皆动，挥手而成风，弹指而碎山河。”

    常敬星看着常沐兴奋的脸，笑道：“所以你勉强算初入气动，后头还有身动，心动，灵动，天地动诸多阶段。”

    常沐眼睛里发着光，似是看到了一条新奇宽广的大道，问道：“那，爸，你现在在什么阶段呀？”

    “灵动。”常敬星笑着摸了摸常沐的小脑袋，声音平静又略显落寞。

    “灵动!”常沐认真的掰着指头数到：“气动，身动，心动，灵动，天地动。哇，好强。”

    常沐不禁又问道：“那有没有比‘天地动’还强的强者呢？”

    小孩子对“未知”总是充满了好奇，遇事总喜欢刨根问底，可这世间又哪里有个究竟呢？

    常敬星不觉叹了口气，正容道：“能让天地都动容的人物，已算是绝世强者了，在那之上已鲜少有人能触及，人们管那样的境界称之为‘神爵’！”他模糊的解释完这个问题，像是怕常沐又提到什么让他难言的话题，于是不等常沐再开口，便迫不及待的说道：“儿子，想不想提前体验一下灵动阶段的力量？”

    常沐当然，无法拒绝这样的诱惑。

    他兴奋的点着头，像小鸡在不停地啄着米。

    常敬星笑着拉起他的右手，温言道：“好，现在先静身，静心，静灵，整个人都轻松下来，就想象你现在正在冬天里泡着热水澡。”

    常沐抓着父亲大手的右掌不觉冒着细汗，他依言慢慢的平静着自己的身心，微微眯起眼睛，好像真的在享受冬天的热水澡。喃喃自语道：“放轻松，放轻松，放……”

    然后他感觉有一道温暖的阳光照过了身体，渐渐地，两道，三道，四道……阳光汇聚成一片，一片阳光轻轻地托着他飞了起来，他也像阳光一般轻了。

    常沐不由睁大了眼睛，他看见父亲牵着自己的手，灵动的背影在虚空里腾跃着。

    路边的树飞快的向后消失，只余下一片黑影，他小小的身子飘在空中，宛如坠而不落的树叶。

    常沐惊得张大了嘴，风声在耳畔呼啸。

    远处有一点星辰般的光芒，静水湖越来越近了。

    一道声音在近旁响起。

    “你用心记下我接下来说的话，嗯？”常敬星目视着前方，风儿将话带到了常沐耳旁。

    常沐不再东张西望，兴奋的心渐渐平静，他重重的“嗯”了一声，似是怕常敬星听不见，又大声道：“我听着在。”

    “远山青淡巍峨，长风飞云星落……”

    风很大，常沐却听得清清楚楚，他跟着父亲的声音喃喃念到：

    “远山青淡巍峨，长风飞云星落。

    湖中鱼虾吻脚，唧唧虫鸟相和。

    一抹朝阳掩道，三分黄土种禾。

    老涧混混苍绿，疏松纵横古拙。”

    风将诵诗声吹得远了，诗已留在了常沐心里。

    常敬星牵着常沐于树枝间穿行，于虚空中横渡，飞度静水湖时留下几点涟漪，吹皱了月光，拨乱了繁星。

    两个身影于岸边一跃，便直上碧梧树树顶。

    朝阳碧梧树很魁梧，擎天之柱般立于雾岛东畔。

    常沐还是第一次坐在这么高的地方，似乎天上的星月伸手便可摘得了，极目骋望，海上烟波微茫，树下的静水湖映着繁星，宝石般的发着光，茂林已和夜色连成一片，风也吹不开了，更远处的后山只有模糊的起伏线条，再远处，月光似也照不亮了。

    常沐在树枝上四下的转动着身子，头一回俯视着他生活的雾岛，他有点害怕，但一想到父亲就在身边，便安心下来。

    他仰头看着星空，璀璨的星海好亮，半壁明月仿佛是徜徉在星海中的玉船。他又回头看着常敬星，常敬星在笑，他也笑起来，傻笑。他傻笑着挥着臂膀，“呜呜”大叫着，似是坐的已不是树枝，而是碧梧船，他摇着双桨便要追去星海，追上玉船了。

    月夜下的时光，徘徊着。

    常沐渐渐安静下来，他看着这夜，这海，忽然感觉很忧伤，这忧伤如夜，也如海。他的目光垂落，头也渐低。

    有风吹起他的头发，也吹着另一片头发。

    一个手臂默默邀在了常沐肩上。

    父与子，亦如海。

    常敬星笑道：“怎么不说话了？刚刚不是还蛮高兴的。”见常沐不答话，他又道：“刚才我念得是雾岛的术法修行要诀，你要记好，我会不时查问你。”

    常沐脑海里蓦地浮现出刚才背记的句子，他精神一震，像是找到了前行的方向，心想：我要修习好术法，我要想什么时候上这里玩就什么时候上来玩。他扬起的脸上又露出笑容，自信而骄傲的笑。

    夜深，烟波滚滚，西方天际的那抹红霞在黑夜里看起来格外刺眼。

    突然，远处的海面传来了一阵密集而嘈杂的划水声，有微弱的幽光在海面下的黑影中闪动着。黑影渐近，光芒渐盛，声势渐隆。

    大海卷起了黑色波涛，似也卷起了岛外白蒙蒙的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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