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兰儿这一声叫,几个人喜的凑到床边一看,王长青果然醒了,不知是谁起头叫了一声,几个人“他爹”、“王伯”、“老王”的乱叫一通,试图把王长青神志叫清醒一点。王长青睁着一双浑浊无神的眼睛,一个个地看这一圈围上来的人,四处搜寻着什么,干涸的嘴唇嗫嚅着,风石榴耳朵贴近王长青大声问道,“老王,你说什么啊?”
王长青的嘴巴又动了动,吃力地念叨着一个名字,“狗......儿......”
风石榴抬起头来对众人道,“他找狗儿呢?”
几人面面相觑,场面顿时冷下来。倒是风石榴反应快,对王长青说道,“狗儿出去了,你找狗儿啥事,告诉我,我替你转告他。”
王长青什么也不说,只嘴巴吃力地一开一合,嗫嚅着那两个字,“狗......儿......”
翠花开始嘤嘤嘤起来,风石榴哄着王长青,“老王,你先睡会儿,我这就去叫狗儿回来,你休息一下,没准等你醒了狗儿就回来了......”风石榴一边说着,一边把翠花往外拉,七巧跟在后面也出了门。
门在后头合上,风石榴走开了几步,离得那房门远了点才说话。“妹儿啊,老王这副样子你也亲眼见着了,你看那两个耳朵都竖着呢,是死相啊,恐怕等不着神医来了,你可得做实了准备啊。”
风石榴这话是大实话,翠花心里明镜似的,却是怎么都不能接受的,前几天才好好的人,怎么说倒了就倒了的,她也不知道该咋办了,拉着风石榴的袖子,一边拿帕子揩眼泪一边话不成调的说道,“老哥,我现在全都乱了,家里上下全都倚靠着他,他若没了,这个家等于败了,你叫我孤儿寡母的该怎么办好,你可一定要帮帮我们啊。”
风石榴安慰了翠花一会儿,眼下首要的是把二狗的事情给瞒过去,千万不能让王长青知道,兴许还能延缓几天,再找个人陪他说说话振奋振奋他的斗志能拖几天是几天,说到二狗,风石榴总以为凭王家的财力,不是什么大事,于是顺口一提。谁料翠花却说此事交由小娘子去做了。
风石榴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摇头叹气道,“妹儿啊,你真是糊涂啊糊涂,这么大一件事你怎可交给一个寡妇去做!”说完甩袖走到一旁去。
旁边的七巧听了也是气恼不已,对翠花道,“姨,这么大的事您怎么不先找我们商量,反托给那个贱人去,难道我们两家的交情都不如那贱人吗?”
被风家父女这么一说,翠花也意识到了自己决策性错误,当时怎么会被那人花言巧语几句话便去了信任,翠花忽然有些后怕起来,于是便把孟南霜女扮男装的事一同说给了父女俩听,“若不是她自己说她若成功帮助狗儿脱险以后就与我们王家再无瓜葛,也不会再来纠缠狗儿,我一时心动,才同意让她去的。”
七巧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姨,一个贱人的话你也信?她成功帮狗儿哥脱险,那万一不成功呢,是不是要与狗儿哥纠缠到底了呢?”
翠花显然只关注了后半句话,听七巧这么一解释,忽而愣住了,她怎么没想到这茬啊。
这回子人都去了老久了,翠花不由急了,“这该怎么是好啊?”
七巧眼珠子一转,“姨,不如这样,下午我替您去牢里看狗儿哥,顺道带些银两把狗儿哥保回来,您说好不好?”
风石榴要主持大局,暂时走不开,二花连个话都不会说,去了也没用,翠花更不能去,老爷都不出面,哪有她一个当家主母出面的理,也唯有巧儿去了。翠花连忙吩咐下去备车马,但终是放心不下的,安排了几个下人跟着。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张总管后脚刚出县衙大门,七巧的马车前脚就到了。七巧平日里横惯了的,又有爹娘给宠着厉害,虽然大场面大派头并不多见,但是从小在王家院里跑进跑出,平常小姐的生活对于她来说并不陌生,这回到了官府门口,到底气场还端的稳。
何县爷刚躺在躺椅上,屁股还没焐热,端起茶杯要喝一口茶,便见人匆忙跑进来,十分不耐,还不等下人开口直接问了,“这回又是哪家的?”
那下人见何县爷语气不虞,吓得一哆嗦,“王......王......家的......”
何县爷点点头,下人下去了。
他以为王长青能耐到什么时候,看来还是坐不住了,等不及求他来了。今儿个他府上可真是热闹透,关了王策展一个人,便有三家上门送银子,何县爷翘着腿,坐等最后一家进来,准备大捞一笔。
没想到进来的却是一个女娃,何县爷有点惊讶,难道王家没有人了,叫一个女人上门是怎么回事?
刚要说话,七巧却先开口自我介绍了,简单点说就是告诉何县爷她是王策展的媳妇,是王家未来的主母,她公爹有事去了外地,公婆不好出面,只好让她这做媳妇的走一趟了。然后端上银两,叫何县爷放人。意思简单明了干脆利落,何县爷看着那不足半箱的银两,眉毛都没动一下,抬手叫下人把银两扔还给七巧,说了一堆冠冕堂皇的话,什么本官不是个见利忘义的人,想用金钱贿赂本官是不可能的,此案一定会严肃处理绝不私情,王策展是黑是白留待明日堂上分辨。
说到底,还不是没看上这区区不足半箱的银两。
七巧等一干人无功而返。
马车停靠在关押犯人的牢房大门口,七巧叫尾随的下人在炎热的太阳底下等着她,她自个儿却是拿着翠花给的银两会情郎去了,美其名曰:探监。
那看守牢房的捕役看了看手掌里的碎银,又看了看眼前貌美如花的姑娘,忍不住舔了一下嘴唇,不怀好意地笑,“这牢里头人有什么好看的,大姑娘不如跟了我。”
七巧皱了一下秀眉,真想一拳给这个不要脸的东西砸过去,不撒泡尿自个儿好好瞅瞅,丑成这副德行还好意思腆着脸说这种下流的话,但是为了她的狗儿哥,七巧还是忍住了,她扔出去整块元宝,“够了吧?”
捕役抓住放嘴里咬了一口,喜笑颜开,“够了够了,你,带她进去,快点!”
七巧被人引着进了牢房,黑黝黝不见光暗无天日的地方,到处散发着一股又一股恶臭味,每个牢门里关着少则四五个多则十多个犯人,看见他们走过,像疯狗似的成群扑向牢门,胆儿再大的人见这情景也要被吓怕,七巧小心翼翼地跟在那捕役后面,想到狗儿哥在这种鬼地方受罪,心里不好受,眼泪就直往眼眶外渗。
“到了。”捕役打开锁,清脆的金属锁链啪嗒一声掉下,门打开了,七巧走进去。
踩在霉湿的稻草上,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一只老鼠倏地从她脚上一踩而去,惊得七巧尖叫一声,那老鼠被她这一声叫吓破了胆,也蹿的没了影。
“巧儿?”
黑暗中,二狗的声音异常低沉沙哑,脚步沉顿,往她这边走来。
“狗儿哥!”七巧鼻子一酸,扑进二狗怀里,话还没开口说,被二狗截断问道,“你去过我家了吗?我爹怎么样了?我娘呢?”
七巧答:“早上来之前,王伯醒了一次,醒来开口便说要见你,被我爹应付过去了,后来又睡过去了,一直到饭后喂了一次药,后来我就来这里了。”
二狗心下酸涩,他转身走到另一边,轻语道,“爹爹,是孩儿不孝,让您受苦。”七巧见二狗神伤,忙说道,“狗儿哥,你也别太担心,咱已经去请那杜江神医,相信王伯一定会好起来的!”
二狗听到已经派人去请神医了,心里稍微觉得安慰点,便被七巧一把抱住了后背,“狗儿哥,你瘦了......他们有没有打你,我看......”七巧转过二狗身体,要看二狗身上有没有伤,二狗不动声色的抹掉她的手,淡道,“没有。”
这冷淡的态度让七巧原本热乎的心激了一盆子冷水,心里的怒火却是浇不灭,越燃越旺,冷眼看着二狗,“狗儿哥,我待你那么好,你为什么从不拿正眼瞧过我?你心里还想着那狐媚子对不对?我来看你你不开心,如果换作是她就称了你的心对不对?”
这连着两日折磨下来,二狗疲倦极了,可现如今七巧还在这里胡搅蛮缠着,二狗早想找个时间和七巧好好谈谈的,只是竟没有想到会是在牢里,他心里不由觉得好笑,或许天意弄人吧,既然要他在这儿解决,那就和七巧摊开来好好说清楚。
“巧儿,俺知道你喜欢俺,但是俺不能喜欢你,俺的心只有一颗,已经给了小娘子了,断不能再掰开来分给你了。你是个好姑娘,俺相信你一定能找到一个比俺更好的男人,好好疼你......”
“比你更好的?”七巧忽然冷笑了一声,“在我心里,你就是最好的,比你再好,我就得去找天王老子了!狗儿哥,我不在乎你喜欢谁,我只知道我喜欢你,我要嫁给你。”
二狗叹了口气,“巧儿,你这是何苦呢?”
“我何苦?你还不知道吗?你心里眼里全都是那个贱......”七巧看了眼二狗,改口,“......小娘子,你何曾有看过我一眼,她到底哪里好,容貌、家世,她哪一样比得了我,你不要忘了,她还是一个寡妇,寡妇!她克死了阿大哥,难道你想成为下一个阿大?可是你偏偏为什么还要喜欢她,无论我对你多好,你都不肯多看我一眼,为什么......?”
“巧儿,”二狗沉下脸,“别乱说话,小娘子没有害过任何人。”
“她没有?她婆婆亲口说的,村里都知道,难道你不知道?对啊,在你心里她是最无辜最纯净,干净的好像一朵白莲花,可是你知不知道她想要害你,要和你恩断义绝!你以前对她所有的好都不作数,甚至你救了她的性命,她就是这么一个绝情的女人!”
“什么?!”二狗不敢置信地看着七巧,“我以为你至少明事理,竟不知你怀着这么一颗歹毒的心肠,我不相信小娘子会说出这样的话!”
二狗对小娘子绝对的信任,以及他脸上的震惊和盛怒彻底刺激了七巧。
“你说我骗人,我与你从小一块儿长大,你竟不信我,宁可信一个下三滥的寡妇!好,既然你执迷不悟,我现在就清楚的告诉你,这话是她亲口说的,她看上的不过是你家的钱财,她可攀得高枝,摆脱一身贫穷,如今你既入牢,王伯重病难愈,你对她来说失去了利用价值,她借要帮你的由头,对我们说,只要给她这次机会,将来便不再与狗儿哥你纠缠,还说,你俩今后桥归桥路归路,要与你划清界限。
你说她一个女人一没钱二没势力,她靠什么帮你脱掉冤屈,还不是,与别个男人勾搭不清,给你蒙尘?这样的人,你还要喜欢?”
看着二狗沉静怀疑的面孔,七巧最后说道:
“你若再要不信,尽管去问你娘,难道你连你娘的话也不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