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清欢>
轻欢在店小二的指引下找到了客栈的厨房,她犹豫地踏入厨房,磨磨蹭蹭地走到正在掂锅炒菜的胖胖的厨娘旁边,有点扭捏道:“大婶……能不能借我个灶台用用?”
&小姑娘,你可不是做工的伙计吧?”厨娘笑着看身边的小姑娘一眼。
&是……我只是入住的客人,但我想亲手做点饭菜。”
&问题,我旁边的灶就可以。”厨娘笑道,“啊对,这边还有一些才运过来的牛乳,要不要煮一些?”
&乳……?”轻欢接过厨娘空出手来递给她的一小桶白色液体,低头打量半天,认真问道:“……甜吗?”
&哈哈,甜,当然甜。要是嫌不够甜就多放点糖,保准甜。”大方的厨娘笑呵呵地把空锅递给轻欢,“小姑娘长得这么漂亮,还来亲自下厨。我多嘴问一句,你是要做给谁吃啊?谁这么金贵,客栈做的饭都嫌。”
“……”轻欢低头笑了笑,熟练地打火落锅,半晌,才接道:“……我以后要嫁的人。”
&谁家小相公这么好运,要娶你这么漂亮又温柔贤惠的姑娘。”厨娘笑道。
&贤惠…>
&可不,人又好看又温柔,说话都细声细气的。哪像我们家丫头,毛毛躁躁的,一点都不像个小姑娘,我还头疼她的婚事呢。”
轻欢把小桶里的牛乳倒入锅中,用勺子慢慢搅拌,同时拿着糖罐往锅里抖糖:“大婶,我很久以前也是毛毛躁躁的……嗯,准确点来说应该是骄纵,家里人都宠着惯着。时间久了,经历的事多了,性格也就不那么毛躁了。有谁是一成不变的呢?”
&倒是,时间久了真的可以……姑娘啊,你放的糖是不是忒多了点?”
&事,她其实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轻欢一边低头专心搅着锅里的东西,一边吃吃笑起来,“都一把年纪了,还总爱吃甜食。”
&真的对那位小相公很好啊,一定要白头偕老。”
&一定……白头偕老。”
轻欢埋着头咬下嘴唇,鼻腔忽然没由来一阵酸涩。
轻欢端着一托盘的吃食打开木门时,南泱正坐在床边低头专心看膝盖上放着的书。她一手用拇指和食指轻轻压着书页,另一手拿着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咯嚓咯嚓啃着,双腿有意无意地轻轻前后晃动。
&好自觉,我有说这糖葫芦是给你带的吗?”轻欢把托盘放到圆桌上笑道。
南泱把书合上放到一边,两边腮帮子分别裹着山楂球,圆鼓鼓像只小动物,看得轻欢扑哧一笑:“师父啊,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吃东西,好歹顾忌一下形象啊。”
南泱走到桌边坐下,腮帮子一动一动的边咀嚼边含糊道:“没有外人,无需顾虑。”
&直没来得及问你,你伤到了哪里?”
南泱紧紧盯着轻欢把托盘里的食物一样一样拿出来放到桌上,然后随意地指了指自己的侧腹:“……肋骨,断了几根。”
&么严重……对不起,师父,你伤成这样都怨我,我真的……你骂我吧,随便骂。”轻欢低下头沉声道。
南泱似乎没注意她说了什么,只是饶有兴趣地指着桌上那一碗煮好的牛乳问道:“这是什么?北罚从来没见过。”
&娘送我的一点牛乳,要不要尝尝?”轻欢的思路被南泱带跑,又转而提高声调,端起那碗牛乳坐到南泱身边,把碗举到南泱面前。
“……”南泱咽下口中的山楂,舔了舔下唇,直接探出脑袋,就着轻欢的手含住碗沿,小口小口地喝起来。
轻欢盯着南泱低垂着的专心喝牛乳的脸,不禁咽口唾沫,轻声问道:“好喝吗?”
&南泱小幅度点点头,抬起手托住轻欢拿着碗的手,微微上抬,好让碗里的牛乳更多地流入口中。
喝了有半碗,南泱才颇为满意地停了口,轻轻推开那碗:“很好,牛乳对么?下次记得带两头牛运回北罚。”
轻欢把碗放到桌上,一抬头猛然看见南泱唇上面沾了一圈奶胡子,一层白白的牛乳略显滑稽,南泱自己却浑然不知。她不禁笑出了声:“哈哈哈,师父你……哈哈哈哈哈哈……”
南泱带着那一圈奶胡子严肃问道:“你笑什么?带两头牛回去很好笑吗?”
&是……哈哈哈……”轻欢捂着嘴笑得停不下来。
“……”南泱只是疑惑地看着轻欢,不明所以。
&咳咳欢笑着抚了抚自己的胸口,“没事,我记着了,带两头牛回北罚。”
&南泱淡淡嗯一声,侧过脸去把碗筷拿过来,准备吃饭。
轻欢抓住南泱的手:“师父,先别急,有件事需要我帮你。”
&么?”
轻欢笑了笑,轻轻摸上南泱的侧脸,留恋地在那细腻柔嫩的皮肤上来回摩擦,她忽然靠近南泱的脸,措不及防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南泱的上唇。
南泱一时愣住,轻欢继续仔仔细细地舔过南泱的唇,把她唇上的奶胡子舔干净,然后回味地抿抿唇:“嗯……我放的糖果然刚刚好,师父喝的话不会觉得太甜,又会很喜欢。”
“……”南泱看着近在咫尺的轻欢的眉眼,轻轻勾了勾唇角,冰凉的手摸上轻欢的脸,动作十分柔和,忽然开口道:“……轻欢,嫁给我。”
轻欢上扬的唇角缓缓放平,笑意渐渐消失,只是呆呆地看着南泱那双浅褐色的眼睛,半晌不说话。
&愿意吗?”南泱喃喃道。
轻欢清了清嗓子里的哽咽,勉强笑笑:“师父……很希望我嫁给你吗?”
&世上,还有谁会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吃的东西里要放多少糖最合适呢?除了你,再没有了。没人比你对我更好了。”南泱沉声慢慢道。
&父,你是一个值得别人对你好的人。你还有很长时间,还遇见有更多……比我对你更好的人,我没什么好的,真的……没什么好的。”轻欢的眼眶有些酸,她低下眼睛,不敢对视南泱,“我是个糟糕的人,世上最糟糕的人。”
南泱静静地看着轻欢,许久,拉开了与她的距离,侧过身拿起碗筷吃饭,不发一言。
刚刚还很融洽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谁都不愿再多说一句话。
&父,你先吃吧,吃完早点休息。我……我先出去一下。”轻欢有点仓促道。
南泱慢条斯理地咽下口中的饭菜,声音淡淡的:“要走了吗?”
&走,我只是……只是……”
&上不陪我吗?”
&不陪了,你是病人,我怕睡觉时候不老实,翻身压到你的伤。”轻欢咬着唇努力让自己对南泱笑。
“……可我想你来陪我。”
&父……师父早点睡,我先走了。”轻欢没有理会南泱的话,她捂着嘴,另一只手紧紧握成拳,有点着急地起身推门离开了。
随着“砰——”的关门声,南泱搁在菜里的筷子顿住,许久都没有再动。
轻欢踉踉跄跄地从二楼下来,天色已经全黑了,店小二在准备打烊,看见走得有点狼狈的轻欢不禁上前:“这位姑娘,天都黑了外面还下着大雨,你这是去哪——哎!姑娘!”
轻欢一把推开店小二,捂着嘴加紧脚步跑出客栈,伞也顾不上打,跑到客栈外一个没人的角落才停下来,弯腰呕出一口血。
天色已晚,又下着雨,街道上早就没有什么人了。寂静的街道只能听见大雨落地的哗啦哗啦声,别的什么声响都没有。流速湍急的雨水很快把地上那一滩血冲刷干净。
轻欢很快被大雨淋了个透湿,雨水顺着她的头发和眉毛不断向下流,但她根本没心思顾虑这些,她的脏腑忽然剧痛,好像里面有什么东西要把她的身体撕裂开来,整个人似乎沉入了冰窖,内里却又好似蕴藏了一座火山,要把她完完整整地撕碎。
筋骨血肉里,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极其磨人地损耗侵蚀。
她扶着墙跪在地上,死死咬着牙不发出声来,很快口腔里就全是血腥味。她把那只埋了蛊线的手重重砸在墙上,一下一下,每一个动作都用了全身力气,好借此来分散痛苦。
原来是这么痛啊。
如果天天都要忍受这样的痛苦,真不如死了算了。
她又是如何瞒着所有人,这么生生熬过来的呢?
轻欢颤抖着捂着嘴,很快她便发现自己又开始流鼻血,血一涌出来就被大雨淋走,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流了多少血。
&笑啊……可笑啊……”轻欢忽然哽咽着笑道,“我爱你有什么用呢,我用这样的方式爱你,到底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要放弃,还不是要……”
她面对着墙跪坐在地上,将额头抵着墙壁,呜咽着哭起来。
背上被大雨冲砸的感觉忽然消失,轻欢艰难地抬起头,看见自己上方罩了一方泼墨山水的油纸伞。
一只手轻轻搭上自己的肩头,身后传来一个轻和女声:“小少主……”
&轻欢闭上眼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