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鸾。”
还是康奘大哥先看到了,朝着我们这边高喊一声,骑着马过来。
我这才缓过神来,挣开少年的怀抱,朝着大哥的方向跑去。
“大哥,大娘头风又发作了,可是家里的药都用光了。”
康奘大哥闻声下马,眉宇紧蹙,思索了一下开口说:“那些药是平时我去市集给娘买的,市集上有个姓刘的汉人大夫,医术很好,娘的药都在他那里抓。只是现下,我还得把羊群赶回家去……只是这样折返,怕是傍晚时分也赶不回来。”
我低头想了一下,方才抬起头说:“不如让我去吧。”
康奘大哥一脸狐疑地看着我,又望了望我身后的少年,沉默了几许,方才开口说:“是让这位小哥带你吗?他可是汉人。”
“就是他带我来找你的,阿鸾信得过。”我笃定地答道。
康奘大哥又仔细打量了少年一番,方才领着我向他走去,对着那少年说:“这位小兄弟,烦请你帮忙把我妹子载去市集寻一位刘大夫,帮我母亲开几副治头风的药。”说着伸手从怀中取出一些散碎的银两递给他“这是买药的钱,剩余的就留给小兄弟你,当作我们的答谢。”
我第一次听到康奘大哥这般语气说话,他平时都是豪迈放声说话,放声大笑,此时的声音却比平时温软了许多,语调带着一丝婉转之意,谦逊有礼,倒是和汉人有了几分相似。
少年思索了一下,恭敬地抱手还礼,小心翼翼地接过了康奘大哥手中的银两,答道:“市集离这并不很远,在下载姑娘去,马跑得快的话,来回定用不了两个时辰。”
“那就多谢小兄弟了。我就把妹子交给你了,还请兄弟多加照拂。”康奘大哥也学着他的模样还礼道:“请问兄弟名讳。”
“在下,郑青,唤我阿青便是。”他温柔地朝着我一笑,转身去牵马。
康奘大哥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了句叫我路上小心。我点点头,望向已经纵身上马的阿青,跑了过去。
他伸出手,坚实的手臂一把将我拉起,一瞬间我的身体腾空而起,既而又落入到他的怀里,松木香气习习而过,温软的气息又厮磨在耳畔。
阿青调转马头,我依偎在他怀中,望着马下的康奘大哥担忧的眼神,仿佛自己是一块珍贵的宝物,被他无耐地交到了阿青的手里,从此便要永远离开他了一般,我心里一震,仿佛自己像要远嫁他乡的小娘子一般,鼻子居然不由地一酸。
阿青带着我骑了好远才发现我在他怀中小声啜泣,显然是被我吓了一跳,急忙关切地问道:“姑娘哭什么?”
“你好好骑马。”我扯过他的衣袖擤了擤鼻子,声音还透着喑哑。
他着实被我这个在他怀里又哭又笑的人,弄的有些摸不着头脑,一时间不知所错了起来,思索了半晌方才说:“姑娘,又是我骑得太快了吗?”
“我叫阿鸾。”我抬起头望向他,他也正好低头看我,清澈的眼神撞入我的眼眸,我的眼角还挂着泪滴,眼眶和鼻头也定是红红的,被他这样盯着不觉脸上一阵发烫:“叫我阿鸾。”
他忐忑了一下,又重新问道“阿鸾你为什么哭呀?”
“你好好骑马。”
其实,我只是想听他唤我的名字罢了。
阿鸾,阿鸾。
第一次竟觉得我的名字也这样好听了。
就这样,我偎依在阿青的怀中,乘着马驰骋在广袤的草原之上,水草稀疏之地,我恍然看到了错落有致的房屋和街道,听吉婆大娘说,汉人不像我们住着羊皮帐子随水草迁徙,他们会在自己喜欢的地方修葺自己房屋,装饰自己的院落,养着茂密繁盛的花草,他们管那个地方就叫做家。
我对家的概念如此模糊,源自于我对自己记忆的迷茫,自从被康奘大哥捡回一条命以后,我跟着他们逐水草迁徙,久而久之,家在我的眼里就是吉婆大婶和康奘大哥,还有家里的羊群,还有马。
如今我真正看到汉人的院落,一颗家的种子似乎在我的心里落地发芽了,原来这世上也有人会如此精心修葺收整这样一栋房屋,日日夜夜,朝朝暮暮,与另一人就在这里生息繁衍,一世安稳。
“阿青,你也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吗?”我指着途中我们所经过的一桩院落问道。
阿青朝着我指的方向遥遥的望了一眼,半晌才说道:“我并非和父兄同住,但也算是有一方草庐,不用风餐露宿,四处游离。”
他赶着马,一路上的人也愈发多了起来,四周的景象也愈发繁华了。大大小小的摊贩在弯弯曲曲的街道边上沿街叫卖,大多数东西我见都未曾见过。热气腾腾的蒸笼里冒着热气,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路上的行人大多都是悠然之色,也有的显得步履匆匆。
有几个约摸和我年纪相仿的少女,穿着美丽的汉人的衣裙,梳着精巧的发髻,云鬓上嵌这几朵珠花,美丽如画。几个长我些许的少年,大约和阿青模样相仿,他们结伴从我们的马边经过,穿着绸缎的长衣,十分好看。
我侧过头望了望身后的阿青,仔细打量了一番,对他说:“如果阿青你穿那些衣服,一定比他们好看。”
阿青笑了说:“那些都是富家的公子,像我们这些平时做粗使的人,是穿不起绸缎的。”
“好看的衣服不就是应该留给好看的人穿吗?”
“你说的也没错。”他温柔地笑了:“像阿鸾你这么好看,是应该穿好看的衣裙。”
他笑的那样好看,语气又那么温软,说的我的脸又红了,心里却欢喜的不得了。我发现我喜欢的阿青不仅长得帅,眼光也很好,至少比康奘大哥好。
大哥总叫我细胳臂细脚的傻丫头,在他那粗犷审美情趣中,女孩子要丰腴一点才好,这样才体面。还说若我还是吃不胖的话,不会有男人敢把我这样的女子娶回家做老婆的。
“到了,就是这家。”他似乎没有在意我在他怀中想入非非,只是注视这街边的门面,在一家写着“浏氏医馆”的房屋面前停下来。
我读者上面的字,默念了一遍,不解地问道:“为何是浏,而不是刘?”
他惊讶地看着我,半晌才说:“怎么阿鸾姑娘认得我们汉人的文字吗?”
我眯着眼睛想了半晌,以前的记忆仿佛被人用黑糊糊的东西封死了一般,我越想深入,却只能被囿于原地止步不前,不由的脑门又一阵眩晕,差点掉下马去,还好阿青坚实的手臂一把护住了我倾斜的身体。
“你怎么了?”他紧张地问道,手臂将我箍紧,温软的气息又在耳畔浮现,把我的心绪也拉了回来。
我揉了揉钝痛的脑门,轻声说:“没事的。有些晃神了。”
他似乎松了一口气,纵身下马,拍了拍我的手臂,伸手要抱我,我也冲着他怀里一跳,落入他温暖的怀抱。他瘦削的下巴恰好映到我的额头,离他的唇边就差一点的距离,我的心噗通地跳了一下又落回原地,他似乎并没有我这般在意我们之间微小的身体接触,转身指着身后的牌匾说:“刘是国姓,所以要避讳。”
说罢转身去把马拴好在旁边的木桩之上,走过来一把拉住我的手,轻快地向里面跑去。
室内一阵浓郁清冽的药草香味,是从那一室的老木柜子里散发出来的。那柜子里一格一格都写着草药的名字,上面的字,除过有一些笔划甚是怪异的,其余的我竟然也认得不少。一个一头苍然白发面目慈祥的老先生,穿着黛青色的长衫,望向站在门口我和阿青,不由眯着眼睛笑道:“这是从哪掉下来的金童玉娃啊,正好掉在我这寒酸的药庐。”
阿青拉着我上前,抱手作揖,我看着他毕恭毕敬的样子,也不由学着他的模样抱起手来,躬下身子。
“大夫,我带这位姑娘来向您求一些治疗头风的草药。”阿青的恭敬地说。
刘大夫仔细打量了阿青一番,不由捋了捋花白胡子,侧身又端详了一阵,方才说:“这位小少爷眉若利剑,目如星辰,小小年纪举止不凡,看起来倒是有几分官侯之相啊。”
“大夫谬赞了,我乃平庸之辈,只愿平安顺遂,哪敢有那番非分之想。”阿青谦逊地笑道,依旧低着头,拱手还礼道。
老先生摆了摆手说:“老夫看人不会有错。”转头又望了望阿青身后的我,走过来围绕着也打量了好一阵,方才轻叹道:“今天是怎么了,怎的这世间的妙人儿都落到了老夫这茅檐下来了。看姑娘的容貌,等到了及笄之年,提亲的人怕是要在门前排上好几里地了……嗯?再仔细一瞧姑娘的面相,又却并非凡夫俗子可以匹配。”语毕,他的手从衣袖中伸出,挑起一根手指,指了指屋顶:“怕是只有陪伴在王侯将相身侧才算和了这天意冥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