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京城的夜。
一如既往的黑色,今夜却没有黑得那般纯粹。
清官难做,骨子里有一半是江湖人的清官更难做,因为这样的人,麻烦通常很多。
沈清石就是这样的人,他师从武当太极剑天守道人,沈夫人是游龙镖局总镖头的亲妹妹。他弱冠时不过当了个秀才,之后却是举人进士连连中的,如今而立之年未过,已官至翰林院。
所以他死了,死得很巧。当天正好是他三十岁生日。
他的麻烦本就太多,不去解决,总会找上门来。
沈府不算家大业大,好歹也是京城有头有脸的府邸。沈清石不算绝世高手,至少也得了太极剑的真传。江湖上能奈何得了京城沈家的,一只手已经可以数的过来。
但他真的死了,死得还挺惨。
在他断气之前,他的身上至少挂了十几种奇形怪状的兵器,每一个都可以致命。
和他一起死的,还有沈家上下二十几口人,庭中石板地面,被火光映得猩红。
沈清石究竟惹上了多大的麻烦?
想杀他的人简直不像花钱雇了杀手,而是向阎王借了恶鬼。听说过这十几个人的人都知道,他们是当今江湖中,收价最高的杀手。
阴冷如断喉钩--段鹰,就是其中的翘楚。他从火光冲天的沈宅里走出来的时候,还用鹰爪铁钩捆着一个小孩。而小孩正把眼睛紧闭,看他这个样子,那双眼好像死都不愿再睁开。
“这小鬼莫不是沈清石的大儿子?传闻沈清石和游龙镖局的宁美人总共生了两个崽子,怎么只见大的这个,不见小的呢。”人群中传来一个秀气的声音。
这说话的男人江湖人称夺命书生,却有个很不男人的名字,张爱莲。
他是仪表堂堂的张爱莲,专接杀女人生意的张爱莲,嗜好极致扭曲的张爱莲。沈夫人在死的时候,被他抱着嗅了好久。
“如果我没记错,那个小的崽子也是男童,难不成你这变态换了口味,连男尸也喜欢闻了?”
段鹰说完,似乎在等张爱莲气急败坏地骂回去。可张爱莲不仅没骂,简直连话都不想说。因为他已经被人拎走了,走得没有一点脾气。
拎走他的人是今晚带头的杀生长老,贺威。
没人知道他这少林秘传俗家弟子的龙爪手,已经捏碎了多少高手的自尊。
因为贺威自己都数不过来。
“别磨叽了,把这崽子杀了赶紧走。京城地界出了事,若被官府的人知道,这杀手的名声肯定要坏。”
贺威讲完话的时候,被铁钩捆着的小孩就已经到了他的手上。现在用他引以为傲的龙爪手,把这孩子的头从脖子上拧下来,简直比杀猪还简单。
可他的手始终没有抓下去,小崽子的脖子也没有断。
贺威的手却已经断了。
龙爪手为什么会断?
因为直到他断手的前一刻,在场还没有一个人察觉,沈府的残破围墙上其实一直躺着一个人,一个美得不可方物的女人。
一个躺在月光下,用飞刀割开贺威龙爪手的女人!
贺威死死地盯着那柄躺在他断手旁的飞刀,仿佛一只手的失去也不及见到那柄飞刀来得让他在意。
他会在意,是因为他的资历老些,还记得一些事。
飞刀在江湖中销声匿迹后,已经过了快二十年。很多人或许还记得杀手月神的名字,记得她如月光般冰冷的飞刀。又或许更让人津津乐道的,是那段小李探花的飞刀传奇。无奈白驹过隙,记着他们的人也已经不多。
但现在站在墙下的人里,总有些和贺威一样的人,听过那些传说。
月神曾被号称江湖第一杀手,所谓“月光如刀,刀如月光”。名声上已不输探花郎的“例不虚发”。当年的贺龙看待月神,就像在看一段神话。
只可惜当年月神与李寻欢之孙--李坏生死一战,结局成迷,飞刀绝迹。从此,神话就只能从说书先生的口中缅怀了。
今夜居然能亲眼看到飞刀重回江湖,贺威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该激动,还是该恐惧。
“你绝不会是月神,月神她老人家就算还在世,也肯定不是这般年轻模样。”贺威颤着声自说自话,好像断手的伤根本不会痛一样。
高墙上那十七八岁的女人低笑道。“没错,我当然不是月神。”
“那你是要和我们哥几个抢生意?”张爱莲终归是年轻些,显得口无遮拦。
女人依然在笑,因为她是真心爱笑的,这和当年的月神本就不一样。
“你们的生意我不感兴趣,我只是看这孩子可爱,觉得他今天可以不用死。”
贺威缓缓道:“如果我们非要他死呢?”
“那你们也得有让他死的命。”
女人突然不笑了,起身轻轻一跃,犹如沐浴在太阴的寒光里。
墙下的场面一下子变得十分诡异,因为仅仅下一秒,贺威,段鹰,张爱莲和其他十几位高手已经全部倒下。
倒下前他们甚至还没发现,每人身上都已插着一把飞刀。
例不虚发!
如果说月神的刀像月光,有月光笼罩的地方是逃不掉的。那小李飞刀则快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地步,让人连躲和逃的机会都没有。
女人走到那小孩身边,把他拎了起来。这孩子看起来并未受伤,但眼睛却好像没由来地瞎了。
女人缓缓说道:“这小鬼我带走了,以后动不动就要灭人满门之前,最好先确定我不在。”
段鹰也算个老江湖,知道眼前这个女人是何等可怕。他看她的眼神从不屑变成敬畏,再到恐惧。正如他看着自己左胸前偏了两寸的飞刀。
“阁下,到底是谁?”
女人没等到段鹰问完,已经带着瞎小子走远了。如此轻功,也是一绝。
而段鹰那半秃脑袋上莫名多了一张纸,纸上有精致的小楷。
“忘忧谷中匿神刀,李氏心月自逍遥”
贺威闷哼一声道:“好大的口气,即便是前朝小李探花,也不会自称神刀!她既不是月神,哪来这么不可一世的脾气。”
段鹰却没敢应和,只是愣愣道:“按纸上的意思,她好像叫李心月,姓李。”
“而且她的身法,和你们以前一直絮絮叨叨的“月神”似乎很像。”张爱莲也说道。尽管他很克制,说话声却依旧在颤抖。
他害怕,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害怕。因为在场的活口,顷刻间就只剩下他们三个了。
......
江南丘陵的群山里有个隐秘山谷,与世隔绝。寻找它的人很多,但即便找得再久,最后都会迷路。
曾经有对夫妇给这山谷起了个名字,叫忘忧。
世事纷扰,能忘掉一些,总是好的。
李心月回到忘忧谷的时候,沈家的瞎小子正好刚睡醒。她刚想开口问些话,就听到瞎小子说他叫沈七夜,但也只知道他叫沈七夜,仅此而已。
他好像还知道他饿了,使唤李心月给他买只烧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