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朱翊钧话音落下,大礼堂里哄得一声,简直炸了窝。除了几位朱翊钧有意亲近的亲王提前知道这个消息之外,其余亲王、郡王听到这个消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为了防止靖难重演,成祖夺得帝位后,继续了建文的削藩政策,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除了将太祖分给诸王的护卫编制剥夺殆尽之外,还严禁其干涉地方行政、禁止其与勋贵联姻、禁止两王相见、禁止来京奏事甚至出城、禁止宗室科举出仕、乃至禁止“通四民之业”等等。最夸张的是,诸王出城扫墓,也必须先请旨然后在地方官监视下行动。
如今,听皇帝话中意思,是允许宗室带兵?诸王面面相觑后,上头的鲁阳郡王起身道:“皇上,这是允许宗室掌兵么?”
朱翊钧听了,笑道:“非也。宗室之禁过苛,朕有心驰通四民之业之禁,科举出仕之禁,行动拘束之禁等,其余不得干预地方行政、勋贵联姻、禁增护卫等,不得松之,此也为保全诸位之道——有些事儿,宗室还是做不得的。”
这话说的在情在理,被圈养近二百年的诸王只觉得皇恩浩荡,丝毫没有不被信任的憋屈感。而且朱翊钧说的坦坦荡荡,大伙儿只觉得皇帝实在,并无其他非分之想。
朱翊钧进一步解释道:“雇佣军是从民间征募敢死之徒,愿意以命博富贵者训练,固然要进行军令教育。但其兵将只要一个字——钱!”
“待成军后,朝廷将划出可开拓之土,诸位可派人先去查勘矿藏,计算成本和得利。而后,诸位可雇佣他们,他们来将地盘打下、守住。这地盘上的所有矿藏,则属于雇佣者。”
诸王听了朱翊钧的安排,有实力的无不心动,窃窃私语探讨可能性。朱翊钧见引起他们的兴趣,复又回席坐下。
朱翊钧实施的殖民掠夺之策,与此际天下的主流思想是格格不入的。中华文明发展到明代末期,已经被宋儒阉割掉侵略掠夺的基因,内卷起来倒是无出其右者。
此际放出这话,一方面是要用皇权唤起民族隐藏千年的野性;另一方面作为解决宗室问题的办法,也能获得民间“无奈而为之”的谅解。最重要的是,朱翊钧想把这些王爷百多年的积蓄掏出来,供朝廷部分养兵之费。
朱翊钧的新军尽管威猛无双,但太费钱了。他手握本世界最大的工商联合体,在消费能力有限的农业社会中养二十万精兵也属极限——以寰宇之大,这二十万新军能干什么?
莫不如用宗室的钱来养兵,这兵还在朝廷手里,战守之权也由朝廷掌握。宗室相当于拿出军费,获得殖民地的矿藏开采权。只要能打胜仗,就会解决一个对农业社会来说致命的问题——战争都是赔本生意。
朱翊钧这个策略,尽管让宗室获得了巨大的财源,但只要限制其军工生产能力,极度依赖后勤的新军不管离中土多远,都是无法造反的。至于宗室占据矿藏,不利于殖民地的后期开拓和统治,对朱翊钧来说,并不是问题——可以用政策调整。
对于此时在座的宗室来说,朱翊钧所说的政策,也是巨大的利好刺激。这些王爷尽管不学无术,但对财富和土地的贪婪却是大明之最,有了缅甸宝井的例子和一盘盘宝石的刺激,朱翊钧也不怕他们不上套。
对于朱翊钧和朝廷来说,将宗室祸水外引,是解决大明宗室顽疾的一剂良方。因这如今宗室加上他们女儿所嫁的仪宾太多了,宗禄尽管大数发的宝钞,也照样能吃掉整个大明财政的三分之一还多。
成祖削藩措施的逐步落实,虽然杜绝了重演“靖难之役”的可能,巩固了皇权。但从实际效果来看,其实是典型的政治、经济“内卷”。
禁止宗室“通四民之业”,意味着所有宗室只能依靠赋税“奉养”。而随着宗室人员的增加,宗禄呈指数递增。藩王不能做事,近乎所有的精力都花在下半身,妻妾成群,生育无节。以晋王府和周王府为例,经过二百年的繁衍,吃宗禄的人口如今已经达到一千八百五十一人;周王府则达到了一千四百四十人。
以亲王一万石、郡王二千石、镇国将军千石、辅国将军、镇国中尉以二百石递减,仅周王一府万历五年就要发放宗禄十九万石。
另一方面,历代明代皇帝,无不违背“封藩不裂土”的祖训,对自家兄弟和近支大肆封赏土地和财富。到了万历五年,河南半数土地已为诸王府所有,仅周王、晋王、秦王等六位亲王,就占地三十二万顷——贫者真无立锥之地。
对于朱翊钧马上要大兴工商的变法之策,宗室还有一大阻碍就是他们依仗自家的身份强买强卖,干扰市场秩序。荆州有一个商业集中的城镇叫“沙市”,嘉靖年间,景王奏讨用来抽税补欠禄米,《世宗实录》记:“市民皆蹿去。”
朱翊钧针对此际天下人口状况,判断发展工业并不需要走原时空英国“羊吃人”的老路,反而让宗室拿出土地和藏在府库中的银钱,才能农业和工业齐头并进的发展。因此,他提出的宗室商社“殖民公司”的计划,对朝廷、诸王和民间来说,还是多方共赢。
张鲸见大家讨论的差不多,拿木棍敲了敲木板,吸引了诸王的注意力。然后面对诸王笑道:“嗯。如果有人不愿意投资雇佣军,冒险得那高利。皇上还有大利给诸位王爷——”
众王被朱翊钧和张鲸从天上扔下的一个个大馅饼都砸晕了,听说还有好处,又抬起头听张鲸讲。
张鲸笑道:“诸位王爷家中或大或小都有铺子,可有织布、纺纱或养蚕纺绸子的吗?”
有几位王爷听他问,举起手道:“我家中有!怎么,有什么生发?”
张鲸笑道:“皇上的买卖除了日升隆,还有一个天机阁,诸位王爷大概也都听说过。这几年,天机阁研究开发了不少好东西,也收了些精巧的技术。例如,竖锭纺纱机在变法大诏颁布之前已经发明出来——诸位王爷,这种东西,能让一个女工,纺出十倍的纱。”
这话说出,一多半的王爷懵懵懂懂,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刚才举手的几位和其余知道棉布如何制作的王爷,都摇头不信。靖江王大喝一声道:“可真?!”
张鲸笑道:“王爷,在皇上面前,谁敢大话欺君?奴婢还没说完,在织造厂,奴婢用水力来引动纺纱机,一个训练有素的女工可以照顾三十个纱锭,也就是说她能纺出三十倍的纱。”
说完,张鲸在自己袖子里摸了摸,掏出一个两头尖尖,中间掏空的椭圆形木制品,接着道:“诸位王爷,纱多了,纺布又来不及,这小玩意儿叫做飞梭,看着简单,但可将纺布之速提升十倍。”
诸王听他描述,都听傻了。张鲸接着道:“奴婢按照皇爷的吩咐,又组织能工巧匠,发明了水力纺布机,一人操作,胜过昔日五十人——此都是发明之力也。”
“诸位王爷,明日臣可带着你们,到皇上的天机阁研究所看看——类似这种发明,所在多有。如果诸位王爷不愿意投资商社雇佣军,可在随后举行的拍卖会上拍下一种发明,回家设厂生产。臣可以保证,你们将数银子到骨软筋麻!”
......
喧闹了一天的宗藩大会结束了,朱翊钧和诸王都坐上各自马车返回。被宗藩大会上朱翊钧几番骚操作晃花了眼的王国光,一肚子赞叹要跟朱翊钧说,主动要求骖乘。张居正在一旁笑了笑,也不理他,自行走了。
朱翊钧也挺喜欢这个老色胚,就点头同意。王国光压抑着激动的心情,一路上狂向朱翊钧表达自己的无限敬仰之意,朱翊钧听了哭笑不得。
最后快到宫门时,朱翊钧叹道:“唉,你不必再拍朕的马屁了。朕今日在南苑放出了一头猛虎,以后,咱们可就要和它来斗了。”
王国光听了懵圈道:“皇上可是担心宗室将来尾大不掉么?臣以为——”
朱翊钧摆摆手道:“不是宗室,而是资本——这东西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一个毛孔都滴着鲜血和肮脏的东西。你保养身体,会看到它改天换地的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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