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渐没西山。
山脚之下,一个残垣断壁荒草丛生的小村子内,死寂如同鬼域。
若非,其中一间茅草屋顶正在冒着一抹即将消散的炊烟的话。
“有些古怪!”
一个身穿青色葛衣道袍,留着花白长须的老道人在山路前驻足。他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这个破败的村子,口中喃喃言道。旋即,他便背起右手,左手拄着他那写着“仙人指路”的幡子,踏着足可没膝的野草,朝着那间茅草屋走去。
啪!一声脆响声传来,走到屋门口的老道人也忍不住微微一愣。
因为屋内的情形,属实出乎了他的意料。
茅草屋内,既不是什么行将就木的老村民,更不是什么独来独往的荒野猎户。
一个孩子!就一个孩子!
一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衣衫有些褴褛,体型有些瘦弱的男孩子。
此刻的他,双手握着一根不足两尺长的黑色短棍,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死死地盯着悄无声息间就伫立屋门外的老道人。一张微微有些苍白,却又不失清秀可爱的小脸上,满满的全是戒备之色。
在他的脚下,一个本就有些残破的瓷碗摔成了两半,地面上,依稀可见一些菜叶汤汁。
“娃娃,这偌大的村子,就你,一人?”
看着那如同小兽一般警惕的男孩,老道人的脸上挤出一抹自认为最亲切的笑容。
“我阿爸出去打猎了,马上就回来。”那男孩大眼睛咕噜噜一转,脆生生地开口说道。
闻言,老道人的脸上笑意更浓。
“哦?是吗?老朽跋涉日久,今日冒昧叨扰,不知可否在此借宿一晚?”
“不借!”小男孩挥舞了一下手里那烧火棍一般的短棍,干脆利落地说道。
此话一出,老道人顿时呆住,那脸上的笑意也瞬间凝固。
“若我非住不可呢?”道心有些紊乱的老头儿,拄着那幡子就气势汹汹地大步走了进来。
哪料想,那男孩将短棍往后腰一插,从灶台边上拿起一个青碗,笑嘻嘻地说道:“我刚刚就是开玩笑。老爷爷要不要喝碗粥?”
不顾愕然止步的老道人那极为精彩的脸色,只见他一边用木勺盛汤,一边脆生生地说道:“这里面可是我自己挖的野菜,采摘的小山果,还搭配了野斑鸠的鸟蛋,味道极是鲜美。这荒郊野岭的,老爷爷可是有口服了呢!”
“来!您尝尝?”男孩儿将满满一碗野菜蛋粥捧到老道人面前,一脸天真无邪的说道。
老道人下意识地伸出右手,端过了这碗绝对原生态绿色营养粥。
男孩儿突然一拍脑袋,扭头就从墙角哼哧哼哧地搬过来一张木凳,然后放在了老道人的身后。
“您老坐下来喝呀?”
老道人也着实是有些饿了,虽然这小家伙前倨后恭的,转折有些突兀。但想来大抵也不过是见唬不退自己,来了个见机行事罢了。
倒是个极机灵的娃娃!
老道人将手里那幡杆倚在墙上,然后端着碗一屁股坐了下去。
然而,就在他屁股刚刚沾到凳子时,那男孩儿眼里闪过一抹微微带一丝野性的光芒。
“喝!吃小爷一棍!”
只见他以极快的速度从后腰抽出那根黑色短棍,双手之上隐隐有淡淡的金光一闪。旋即,那短棍就以一种狂暴的速度砸在了那老道人的头顶。
嘭!老道人的头顶,肉眼可见的速度凸起了一个大包。
正中目标的男孩子得意地咧嘴一笑。然后下一刻,他那双大眼睛里就充满了不可思议之色。
因为那老道长除了头顶肿起一个大包之外,并没有任何昏厥的迹象。别说一头栽地了,甚至他双手捧着的那碗热气腾腾的汤粥,也没有洒出一滴。
他只是极为诧异,极为意外的看着手握短棍的小男孩,那眼神,直愣愣的。
“好硬的脑壳!比野豺子的脑壳还硬哇!”男孩儿心中惊惧,悄么地朝后倒退着。
“好大的力气!这娃娃是玄兽转世不成?”老道长摸了摸头顶的大包,心中亦是一片惊异。
要知道,他可是达到半仙境的高手。没想到,竟是老江湖倒栽小儿手,着了这小娃娃的道。甚至于,还被其当头一棒,破了护体罡气。
这哪里是一个寻常山野小娃娃可以做到的?
想到这里,老道人的眼中精光一闪。
只见他将那碗粥一饮而尽,随后将那青碗往地上一摔,忽地一下站了起来。
“你干嘛打我?”
“你怎会没事?”
两人异口同声的说道。旋即,屋子里便有些沉寂,空气里也微微有些尴尬的味道。
“你是什么人?”
“你是什么人?”
又一次异口同声。这一次,一老一少的脸上都露出了一抹奇怪之色。
“如果说,我刚刚只是手滑了,您信吗?”
男孩儿将黑棍儿藏在身后,一边朝着灶台边的墙壁倒退着,一边陪着笑说道。
老道人的脸上闪过一抹狞笑,那花白的胡子都在微微颤抖。
他伸手一招,将那仙人指路的幡杆吸入手心,然后一把朝着那男孩子抓去。与此同时,口中更是暴喝道:“好一个心黑手辣、巧舌如簧的娃娃,道爷非给你称称骨,让你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啊!不要啊!”那男孩子见到老道人隔空取物的妖法,顿时小脸一白。只见他转身就撞向墙壁上挂着的一张苇席,随后,小小的身躯就突兀地消失不见。
那老道人一把扯下那张苇席,这才发现那苇席被从中切割。先前看似完好,不过是拼接而成的假象罢了。而那苇席之后,竟然是一个仅容一小儿进出的孔洞。
老道人眼睛里闪过一抹隐约的激赏之色,但步履不停,竟是犹如穿墙术一般,径直出现在茅屋之外。
下一秒,他的身影一闪,那原本倒腾着小短腿跑得正欢的男孩,就被其抓着衣领提了起来。
身形瘦小的他,在身材高大的老道人手里,就像被抓住了后脖颈的小野狼,一个劲地叫嚷和挣扎。
啪!一声脆响之后,小家伙终于反捂着小屁股安稳了下来。
“为老不尊!欺负小孩!”男孩儿倔强地仰起头,脸上的表情十个不服八个不忿的。
老道人哈哈一笑,说道:“我就欺负了,咋滴!再说了,是你娃儿先动的手。道爷教训你,也是理所应当!”
小男孩面色透红地叫道:“我的爷爷奶奶告诉我,我的父母就是被一群穿道袍的人杀死的。你看起来獐头鼠目鬼鬼祟祟的,一看就不是好人。没把你脑壳敲碎,算你运气好!”
浓眉大眼地阁方圆的老道人眼角一抽,下意识地就想抽这小子一巴掌。不过,到底是忍住了。
紧接着,他心中一动,将男孩放到地面上,好奇地问道:“那你爷爷奶奶呢?”
小男孩梗着脖子说道:“他们,还有村子里的所有人,去年都被山贼杀了。”
老道人更好奇了,问道:“那你怎么活下来的?”
小男孩低下头,用袖子擦了擦眼角,说道:“我去山里抓山豺想给他们补补身子,回来时就......”
老道人点了点头,并没有丝毫的怀疑。
因为他刚才抓住这娃娃时,就已经为其摸了骨。
也难怪这娃娃能敲中自己脑壳,这小子,小小年纪却是一身横练的筋骨,足可用骨骼惊奇天赋异禀来形容。
以他的力气和速度,去捕杀一些寻常野狼豺的确不算太夸张。
如今,听闻这男孩身世悲惨,再加上对此子的天赋和心性颇为欣赏,老道人竟是暗生收徒之心。
“你叫什么名字?”老道长抚着胡须问道。
“小爷......我姓孟,名小飞,今年六岁。”
那男孩儿对老道长那奇货可居的眼神非常戒备,不过,倒也将自己的名姓如实相告。
老道长点了点头,微笑着说道:“孟小飞?倒也朗朗上口。我问你,你可愿意拜我为师,学一身通天彻地的本事,将来为父母,为爷爷奶奶和村民们报仇?”
孟小飞用狐疑的眼神打量了一下老道长,瘪瘪嘴说道:“通天彻地?你就吹吧!你就一个看相算命的死骗子,跟着你能学什么?将来扔几个铜钱算死他们?”
老道长抚着胡子的大手一顿,差点扯下几根胡子来。
他有些气急败坏地说道:“你这个小鬼真是一点都不可爱啊!你但凡学会我三成本事,这东明洲就任你驰骋!竟敢如此无视我黑心门无尺道人,哼!”
说到这里,无尺道人右手朝着前方微微一压,一个巨大的黑色手掌,顿时从天而降!
嘭!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后,两人身前的几间破旧房屋顿时化为了漫天的烟尘。
待到烟尘消散,孟小飞的一双眼睛瞬间瞪得溜圆。
因为不仅房屋消失不见,甚至那坚硬的碎石地面,也被砸出了一个足有一米深数十米长的巨大掌印。
而这还是无尺道人随手一击罢了。
“弟子孟小飞,拜见师尊大人!”
孟小飞很干脆地往地上一跪,砰的一声,一头磕下。
这股子利落劲,让无尺道人的眼角和嘴角都是一抽。
“你这小子,这见风使舵的性子,还真是......颇有我黑心门的风范!”
磕过头后站起身来的孟小飞咧嘴一笑,说道:“师尊大人,不要怪弟子冒犯啊!那个,您的道号为什么叫无耻呢?这,多暴露您老人家性格?这以后,我要是向外人介绍您时,要是高呼一声我师父无耻,多多少少,有些不尊师重道了啊!”
无尺道人一开始还笑眯眯的,后面越听越是咬牙切齿,最后把孟小飞拽到自己膝盖上,啪啪啪的打了一顿屁股。
一边打,一边还气呼呼地叫道:“老子道号无尺,尺寸的尺。再敢胡说八道,老子就摘了你的脑袋。”
孟小飞心中暗道:“什么无耻不无尺的,再敢打我屁股,等小爷学了你的本事,一定砸爆你的脑袋!”
但表面上,他却是手舞足蹈地求饶道:“师父,弟子知错,知错了啊!再打屁股就成两半啦,小心我讹你一辈子!”
无尺道人佯怒道:“孙贼!你屁股本来就是两半的!”
不过,打了孟小飞一顿后,无尺道人却觉得自己的手掌有些酸麻和刺痛。
于是,他举起了自己的手掌,搭眼一瞧。
下一刻,荒芜的山村里响起了老道长怒不可遏的咆哮声。
“臭小子!你竟然在裤子里缝了刺猬皮!哇呀呀,气煞我也!”
也不怪老头生气,因为怕打坏了这个宝贝徒弟,所以他的手上是一点劲气守护都木有。
正因如此,方才刺伤了他的双手。
“师父,我不是故意的啊!我一个人在这片荒山生存,必须保护到位啊!万一被毒蛇咬了屁股,我就死翘翘了啊呜呜呜呜!”
孟小飞的告饶声里,隐含着委屈至极的哭泣声。
次日清晨,道长手持仙人指路的幡杆,男孩用自己那根小黑棍挑着一个小包裹,一老一少的身影在村口回望了一会后,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只留下那荒芜空荡的破壁残垣,在呼啸的山风里,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的衰败,并最终野树成林,荒草丛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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