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贰-祭祀饿狼
流放之地有两处已知的水源,一处被沙王所占,一处为黄胖子所占。
这两派原本是没有的,流放之地本就是一地散沙,犯人们如同一粒粒渺小的沙,被风吹得四散,有身躯,却没有自我。
近百年,却冒出了两个将流放之地搅得天翻地覆又焕然一新的人——沙王和黄胖子,前者用杀戮建立了自己的流放王国,后者那个胖子凭借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组织了所有不屈服的人抵抗沙王一派。
沙王性格暴戾,统治霸道,手下的人也凶残无比,但沙王一派在与黄胖子一派干仗之时也不见得能讨到什么好处。
黄胖子手下的人多,缘由便是黄胖子懂的聚集人心,他在流放之地劝所有犯人忍下欲念,建立有序的规则,起初自然是有人不服他,一番铁血镇压之后,便无人再敢妄自揣测这个笑里藏刀的胖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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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胖子所占的这一处水源,是一片半弧形的小湖,弯得不怎么规则,就如一道瘦柴月亮,还是被天狗啃过的那种。
不过衬着周围稀稀疏疏的绿色植物,也勉强算得沙漠中的一道风景。
绿洲边有许多简陋的帐篷,都由木板和破布拼凑而成,帐里有人在休息,除了防了点风沙,基本上也是以天为被地为席。
而绿洲里边有一最花哨的帐篷,就是耗费材料最多,样观最完整,布料最杂的那一顶——黄胖子的帐篷。
黄胖子对自己住的地方十分在意,他的帐里还有一些他万分宝贝的东西,平日里没他的允许任何人也不得入内。
此时却有一倾长的身影随意地躺在黄胖子干净的榻上。
黄胖子招人进来把沾满血迹的脏衣服拿了出去,回头走几步一屁股坐到了榻上,榻上的身影随着木板的上下摆动而震了震,睁开了眼睛。
“你的衣服让人拿去洗了,你现在穿得这套合身否?”黄胖子和榻上之人应是熟人,“布料随差了点,却是这儿难得完整的一套衣服了,你凑合着穿吧。”
“我有那么挑么?”榻上之人用墨绿色的眼眸瞟了他一眼。
“那可不?您皮娇啊!”黄胖子好死不死笑眯眯地说道。
“我皮娇?”墨绿色的眸子危险地眯起。
同样是眯眼睛,人与人的差别为何要那么大,天差地别的一道鸿沟啊······
“娇!”黄胖子笑得更欢丝毫未意识到身边的温度骤降,“还又嫩又滑!生怕您的玉骨冰肌被差料子给糙坏咯,哪像我这大老爷们这么经得起糙···”
榻上之人的脸色越听越黑,随即黄胖子被毫不留情地踹了一脚。
“哎哟,澹台爷!”黄胖子惨叫一声,“您都伤成这样了还哪来的力气···”
澹台不语,静静地看着死胖子装痛。
“澹台爷···”黄胖子见那张俊美异常的脸不起半点波澜,停了哀嚎,犹豫着问道:“给我讲讲你怎么就落得如此下场了呢?”
“报仇。”澹台吐出简单的两个字。
“成功了?”黄胖子小心翼翼地凑过去。
“嗯。”细长的眸子垂下,不知想到了什么。
听到结果后的黄胖子却如炸毛一般跳了起来,“你你你····”他绕着自己帐子里跑了一圈又回到床边,“你真把鲛人王给杀了!”
澹台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难怪,难怪你要逃到流放之地···”黄胖子满脸的难受,“那群美人不得追着你满天下的跑啊······”
“一群蛇蝎,”澹台开口道,“你若想要他们追着你,我乐意让位。”
“嘿嘿···”黄胖子开始傻笑。
“想什么龌龊事情呢,别笑了,该我问你了···”澹台的表情变得认真起来,“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澹台爷你真逗,你以为流放之地是我想来就来想出去就出去的啊!”黄胖子摆摆手。
“二十年前出去过的人,跟我在这装什么傻?”一句话堵住了黄胖子的口。
黄胖子沉默片刻,将双手叠于脑后惬意道,“在这里与世无争,日子过得还算舒坦···我为何要出去?”
“我还以为你与我一样···”澹台接着说。
“什么一样?”
“外面有要躲的麻烦。”墨绿色眼里满是揶揄。
黄胖子吞了一口口水心虚道,“咱们都二十年没见了,能不能别互相打探这些虚实了···”
“行,”澹台应下,“问你正事···”
黄胖子正襟危坐起来。
“那些新‘祭品’们···被拉到哪里去了?”
“流放之地的有一个传统···有沙王一派支持我便压根无法撼动的一个传统···”黄胖子说到这眼神有些暗淡,“新来的‘祭品’要一批一批地拉去祭祀沙漠饿狼···”他叹了一口气,“几十号人能活下一半都算是奇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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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来的犯人被前辈“恶狼”称作祭品,只因他们确实要被当做真真切切的祭品祭祀沙漠饿狼,只是可怜的“祭品”们自己并不知情。
陌白一行四个人被赶进一个巨型的方形沙坑之中,是一个令人超乎想象的巨坑,近一座小型宫殿那么大,三丈余高,有“祭品”试着向上爬却因壁上流沙在滑动而徒劳无功。
从空中俯视,在茫茫的沙地之中出现这么一个大型的沙坑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如此壮观,也不知是费了多少人力花了多少时间才挖成。
此矩形巨坑上方已被“恶狼”们围得密不透风,这是他们在流沙之地每每期待的视觉盛宴,真正的沙漠饿狼会出现,没有人性的野兽将人的身躯撕得粉碎,血腥味会使他们尝到久违的兴奋感。
“祭祀!祭祀!祭祀!······”
他们狞笑着,大声嘶吼着,却也有人的眼中流露出看蝼蚁般的可怜之色。
陌白站在阴影里看向面前宽广的沙场,有风扬过,吹开表层的细沙,似乎能看见干涸的血迹,甚至是阴森的白骨。
她眉头轻皱,什么祭祀,这分明是屠宰场。
在上头围观的人群突然一阵骚动,沙坑左右两边分别让出了一道开口,左边新出现两个身影,右边是一个。
有手下搬来座椅,三道身影同时坐下。
长长的包围圈出现一左一右两个缺口,这完全对立的气势······陌白心中暗忖,流放之地竟至少有两股势力·····
陌白并未多看,只是从两股势力的掌权者出现之后,左边便有一道视线放在了她的身上,很奇怪,陌白根本忽视不了。
“老规矩,”右边那位掌权者开口了,陌白认得他,刚入流放之地时说欢迎祭品的那个沙王,他以极其不屑的目光看着对面,说的话却是给坑中之人听的,“饿狼不死,便只能活一个。”
话音刚落,便听得空中传来一声凶残的狼嚎,一只体型壮硕足有一丈高的兽狼在几人的牵制下缓缓前行至沙坑边上。
兽狼明显接受过训练,一双绿幽幽的眼眸只盯着沙坑中的四人,前爪已开始迫不及待般地微微抬起,浑身是上下灰色的狼毛,却有带着血色的腥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猎物,涔涔口水不禁从有着尖利狼牙的血盆大口中流出。
陌白头一回被狼盯得发毛。
她暗自握紧了袖中的流云玛瑙匕首。
随身佩剑被押送队的头领拿走了,他说流放之地不准带进那么明显的武器,但他用一把做工精良的流云玛瑙匕首作为交换。
没给陌白缓冲的时间,牵制兽狼的几人松了绳索,兽狼便如疯了一般地冲下了沙坑,一时间沙坑里烟雾弥漫,围观之人一时间根本看不清坑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除开个别高手,他们用的是神识。
一片浓雾中,突然听得一声凄厉的惨叫——
然后便是兽狼的吞咽声。
围观众人兴奋了,看来饿狼一开始便干掉了一个。
渐渐的,沙雾散去,兽狼在沙坑的中心位置撕咬着一具尸体,它得前方是两名还处在惊慌中正贴着沙壁发抖的“祭品”。
等一下,还有一个呢?不会被吃得连渣都不剩了吧······
待阻碍视线的雾完全散去,众人这才发现还有一看似瘦弱的身影正安静地立在兽狼的后方,场上一片哗然。
“奶奶的!那小子怎么过去的?”
“小子是怎么绕到饿狼后边的,不是吧,那么厉害?”
“他娘的运气好吧···那副倒霉样子···怎么看都不像高手啊······”
一片议论声中,兽狼在嘈杂与血腥味中显得更加焦躁,双目赤红地盯向了正前方的两身影,低吼一声又往前扑去。
褐衣的那人趁另一人不注意将其推了出去,兽狼一口便咬上了送来的美味,褐衣人乘机而逃,他脚下功夫极快,在流动的沙壁上还能有短暂的借力,踏壁而飞出了兽狼的压迫。
这一次兽狼不再沉迷美食,它咬断了那人的脖子便将其甩至一旁,转身立刻向褐衣人追来,而褐衣人目的明确地直奔陌白。
兽狼的奔跑在其身后再次带起沙雾,场上的人的起哄声疯狂又热烈,却在一片混乱之中,那个瘦弱的身影站在那一动不动,似是与他们不在同一个空间。
陌白不动,屏蔽了一切声音,悄无声息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此时她眼中的世界全是放慢的细节···褐衣人狂奔而来热烈盯住她的眼睛,兽狼追随其后跃动而起的根根灰毛,兽狼身后扬起的一粒粒粗细不一的沙粒······
瞬息之间,褐衣人错开身影的瞬间将不动的她推向了兽狼。
兽狼猛地一扑,又是一阵猛烈的飞沙走石,时间似在这一刻静止了。
“我赢了!”褐衣人疯了一般叫喊出声,“你说只有一个能活···”他双手抠着右侧坑壁的沙,渴望生存的眼神直直看向神情充满蔑视的沙王,“现在只剩我一个了,放我上去!”
上位者却嗤笑一声,“谁告诉你只剩你一个了?”
褐衣人一愣,身后倏然传来兽狼一声凄厉的嘶吼,他转过身,只见兽狼不知何时已被掀翻在地,腹部汩汩地往外冒着腥臭的鲜血···
而那个人,右手握着把还在滴血的匕首默然站在倒地的兽狼之前,脏发垂下遮掩住了那人的脸,什么神情也看不见。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直到那个瘦弱的身影将自己手中的匕首往奄奄一息的兽狼头上擦干血迹,现场才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多少年了?终于又有祭品能手刃饿狼了。
沙王饶有兴趣的目光盯着那个瘦弱的身躯,“你是怎么将匕首带进流沙之地的?”
底下的身影不回话,连动都似乎懒得动。
不是陌白不想回答,只是她不可能回答是押送队头领送的吧···如此,陌白只能沉默了。
但这一沉默令沙王十分恼火,竟在这么多人面前令他难堪!
他以闪电一般的速度飞身下场,正欲直取陌白的脖颈,却在中途被一个修长的身影拦截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