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柳城西门外。
护城河上出现了两座三丈宽的崭新木桥,木头的断茬口还十分新鲜。桥头两端的地面上乱七八糟插着很多羽箭,黑褐色的斑驳鲜血比比皆是,护城河里漂浮着很多尸体,在冰冷彻骨的水里已经泡的发青发白。
城墙上随处可见砸过的痕迹,下方堆积着一块块数十斤重的大石头,有的已经碎裂开来。木制的城楼已经被砸得只剩下一小半,上面钉着十几支折断的羽箭,在寒风中摇摇欲坠。
咚!咚咚!
城外猛然响起的鼓声,惊动了正靠在城墙后歇息的难楼,他一个跟头爬起来,凑到城垛口向外看去。只见城外的军营中,几名穿着盔甲的将领匆忙赶往中军大帐,此前掩护架桥的十辆投石车和大群的弓箭手再次出现,开始迅速排列队形。
“速速去禀报大王,敌军攻城在即!”
白马营大帐之内,公孙续端坐主位,库尔纳坐在他左手第一的位置上,赵云、阎柔、杨洪、王韦和库勒几人分列左右。
公孙续并未下令攻城,而是说起了看似不想干的事情:“白马营刚刚建立,还没完成操练就拉上战场,显得有些操之过急,侯爷当时也不答应让白马营出征,不过本将军执意如此,诸位可知为何?”
除了库尔纳叔侄不明所以面面相觑之外,其他几个人都知道原因,而且是不好开口说出来的原因,故而个个眼观鼻鼻观心,没人开口接话。
公孙续却直接点名:“王韦,你说!”
“喏!”王韦拱手答应,苦着脸道:“启禀将军,因为有很多人不信任吾等!”
公孙续马上追问:“为何不信任?”
“这个”王韦犹豫起来,即便他性格粗豪,也知道这个问题不能随便回答。
“讲!”
“喏!”王韦咬咬牙,答道:“白马营是昌黎军整编而成,此前又跟着刘使君攻打过蓟县”
蓟县被公孙瓒经营的铁桶一般,即便昌黎军已经被整编成公孙续的直系军队,但是尾敦和王韦等人还是感觉到了排斥。时常有人在他们背后指指点点,特别是公孙瓒的嫡系部下,对他们更是没什么好脸色,‘叛贼’这个词背地里不知听过多少次了。
“不错!正是如此!”公孙续点点头,朗声道:“若非白马营是本将军掌管,这几万人只怕早已沦为奴囚,整日里开山屯田,最终活活累死在荒郊野外!”
众人闻听默然,公孙瓒对叛乱从不姑息,若非公孙续接掌白马营,这是必然会出现的结果。
“这次出征之前,本将军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有人觉得白马营未经战阵,根本不值得信任,否则只怕会临阵脱逃!本将军并未理会这种传言,也从未辩解过,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才知道!想要反击那些传言,唯有在战场上证明自己!”
王韦豁然起身,抱拳道:“请将军准许末将为先锋,末将愿立下军令状,若不能攻克城池,甘愿军法从事!”
“末将也愿意立下军令状!”阎柔和杨洪紧随其后。
赵云慢了一步,不过也迅速跟着站起身来。库勒见大家都站了起来,也跟着站起来大声请战。
库尔纳摸摸胡子默然不语,眼神有些闪烁。
公孙续目光一个个扫过去,最终停在杨洪身上,喝道:“杨洪!”
“末将在!”杨洪大声应答,眼中神色极为激动。
“你率领本部人马轮番攻城,不求一战拿下,但求打出自己的悍勇之气,别让袍泽兄弟看笑话!”
“喏!请将军放心,末将会第一个冲上去!”
“去做准备吧!”公孙续从案几上的竹筒里取出一支令箭递过去,杨洪上前接过,行礼后大步走了出去。
公孙续又拿起一支令箭,喝道:“王韦,库勒!”
“末将在!”
“你二人率领本部弓箭手掩护攻城,库勒所部暂归王韦指挥!”
“喏!”韦上前接过令箭,带着心头郁闷的库勒走出账外。
“赵云!”
“末将在!”
“传令,升起大旗,准备进攻!”
“喏!”
“吾率众来此可不是为了观战的,小侯爷可不能厚此薄彼啊!”赵云出去后,库尔纳笑着说道。
“大王不要着急!”公孙续摇摇头,说道:“适才架桥时的情况大王也看到了,城内敌军射术精准,而且箭矢很密集,先攻的队伍只怕伤亡很大。大王麾下兵力本就不多,若是损失太大吾可过意不去!还是等到战局明朗之时,大王再率军出击吧。”
若是没有虎视眈眈的鲜卑人,公孙续会毫不犹豫勒令库尔纳所部率先攻城,哪怕都死光了也无所谓。只是如今塞北未定,幽州需要一个相对强大的听话打手挡在鲜卑人东进的路上,因此库尔纳的实力不能被过分削弱。
“这怎么好意思”库尔纳讪讪而笑,心头却安定了下来,他的麾下部众从未攻打过城池,若是贸然上去必然会伤亡惨重。
“大王忠心对待家父,吾岂能让大王吃亏?大王,请随吾掠阵观战吧!”公孙续整理了下头盔,迈步向账外走去。
“谨遵小侯爷号令!”库尔纳快步跟了上去。
战鼓声中,一面红底黑字的‘公孙’大旗升了起来,公孙续策马随着大旗出了营寨,缓缓向着城墙方向推进。
大旗前方有三支人马,最前面的是携带着投石车和云梯的辅兵部队,此时停留在距离城墙两百步开外,正在用火把炙烤投石车的扭弦。
居中的是杨洪率领的一千步军,他们全都未着甲胄,人人手持刀盾,跟在‘杨’字旗帜下埋头前进。
最后面的是弓箭手方阵,王韦和库勒把两千弓箭手分成了十队,准备在攻城的时候交替射箭掩护。
公孙续看了看城头,只见塌顿的大纛已经出现,有几个身着盔甲者正在向城外观望,想必其中就有塌顿。
公孙续的大旗在距离城墙三里开外停了下来,这时前方一人策马奔来,远远就大叫道:“启禀将军,投石车已经准备就绪!”
“攻!”公孙续按捺住心头的激动,转过头吩咐举着大旗的公孙甲。
公孙甲手中大旗向前一倾斜,大喝一声:“将军有令,攻!”
“攻!”
“攻!”
“攻!”
周围的将士们把兵器在地上重重一顿,随之连喝三声。
“放!”尾敦一声令下,投石车率先发起攻击。
沉闷晦涩的嗡嗡声响起,一块块磨盘大的石头呼啸着砸向城头。有了早上架桥时的投射经验,投石车的准头大了很多,除了七八块石头掉进了护城河里之外,其他的数十个大石头都飞到了城头上。
城中守军已经见识过投石车的厉害,见状纷纷四散躲避,大多数石头都落了空,扑通一声在坚硬的地上砸出一个坑来。有几个躲避不及的倒霉蛋被石头砸中,吭都没吭一声就化作了一滩肉泥。投石车发射一次要十几个壮汉操作,然而一次却只杀了几个敌人,可见其杀敌功能实在欠佳,不过这玩意主要是给敌人带来心理震慑,一想到自己可能会被呼啸而来的大石头砸成肉泥,没有几个人能安之泰然。
“冲!”杨洪一声令下,手下士卒们四个人一组,从辅兵们手中接过长长的前端带着铁钩的云梯,呐喊声中向着冲墙冲去。
“跟上,射!”王韦手中旗帜一招,两百名弓箭手迅速跟着杨洪所部冲了上去,在距离城墙一百步开外开始密集抛射。
“放箭!”城头上的难楼也大声下令。
此时在城墙上防守的有三千多乌桓人,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神箭手,闻声纷纷向着冲过来的云梯队伍挽弓放箭。
一时间空中箭矢如雨,大石块呼啸而过,惨叫声此起彼伏。
杨洪左手盾牌,右手环首刀,一边拨打箭矢一边向前猛冲,周围不时有人中箭倒下,他却看都不去看一眼。杨洪一马当先率先冲过木桥,他的十几个亲卫扛着云梯紧随其后,迅速跟着迈过木桥冲到了城墙下。
啪嗒!第一架云梯顶端的铁钩牢牢勾在了城头上,杨洪左手持盾牌,环首刀咬在口中,大喝一声就上了云梯。
“快跟上!”
一架架云梯相继搭在城墙上,士兵们冒着头上的箭矢迅速向上攀爬,几乎每个呼吸间都有人中箭落地,惨叫着滚落到地上,然后被无数双大脚踩在身上。
“砸!”杨洪等人爬到一半的时候,难楼忽然一声令下。
无数沉重的木头和石块从头而降,云梯上的人无可躲避,刹那间就被砸死砸伤近百人,连带着还砸烂了好几架云梯。
杨洪脚下用力一蹬,盾牌斜着一挡,一根五尺长的圆木砰地一声砸在盾牌上,顺着云梯边缘滑了下去。他尚未松口气,只听得咔擦一声,脚下踩着的那根横杆猛然断裂,云梯猛然晃荡起来,他的身子猝然向下坠落。
“将军!”亲卫们大吃一惊。
杨洪猛然一声大喝,喝声中脚下发力,接连踩断三根横杆终于稳住身形。他抓着云梯边缘滑落到地上,换了一架云梯再次向上攀登。
‘这时候攻城其实就是在拼消耗啊!’远处观战的公孙续见到这一幕,心头不禁有了一丝明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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