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了十来天,袁谭终于发动了进攻。
在辛毗的建议下,他不顾雨水越来越多,春耕迫在眉睫的事实,设计了一个持久战的计划,决定按部就班,耐着性子和孙坚拼消耗。孙坚的阵地很坚固,孙坚的部下很精锐,孙坚也擅长用兵,但孙坚没有兖州世家豪强的支持,他没有足够的粮草辎重,时间一长,他就只能从豫州、徐州转运,时间拖得越长对孙坚越不利。
袁谭安排那些赶来支援他的豪强先上阵,不用他们与孙坚接触,而是进行土工作业,填平壕沟,筑起围堰,准备引水倒灌孙坚的阵地。孙坚也不甘示弱,派人站在建好的高台上射击,派人出营突击,破坏袁谭筑的围堰,重新清理壕沟。
双方的战斗并不激烈,甚至有些无聊,却隐藏着浓厚的杀机。参战的将士最多的时候也不过两三千人,但在暗中等待机会的却更多,不管哪一方露出破绽,都有可能带来重大伤亡。
对孙坚而言,看起来战斗不激烈,双方只是派弓弩手对射,也不是几千人几千人的密集射击,可是箭矢的消耗依然是一个不可忽视的问题。一天几千枝箭对袁谭来说是九牛一毛,对他来说却是积少成多。袁谭派豪强的部曲甚至普通百姓上阵,就是为了消耗他的箭矢。他不能坐视袁谭毁掉他的阵地,明知这是袁谭的诡计,也必须奉陪,能做的只是严格控制箭矢的消耗,尽可能派箭术好的射手上阵,提高命中率,同时收集袁谭军射出的箭矢备用。
孙坚如此,袁谭也是如此。
李乾父子率部赶到后,袁谭的总兵力超过了七万人。这是袁谭第一次指挥如此数量的大军作战,部下成份又非常复杂,不仅有兖州各郡国的郡国兵,还有附近豪强的部曲私兵,都想争功,又时时刻刻在计算着得失,明的冲突、暗的矛盾无时不有,袁谭有很大一部分精力都耗在了调解内部关系上。
当然,还有让他寢食难安的孙策。
袁谭拥有绝对的兵力优势,但他自己清楚,双方的战力对比并没有兵力对比这么悬殊,孙策所领的三千步骑也许是当前战场上实力最强的一支力量,一旦出手,必然是雷霆一击,他能否将这些兵力优势化为战力优势,困住孙策,并最终击杀他,他心里并没有把握。
不仅如此,他还要留出破绽,并将这个破绽以最自然的方式透露给孙策,诱孙策进击,为实现重创甚至击杀孙策的目标创造可能。
袁谭觉得这辈子都没做过这么复杂的事,如果没有辛毗,他想都不敢想。
即使是辛毗也为此付出了极大的心血。他几乎没有一天不熬夜,也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大帐里的灯常常通宵达旦,不是分析潮水般涌来的情报,就是协助袁谭调解内部关系。
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伤口也越来越疼,常常疼得他浑身都是冷汗。
“佐治,这可能是我们这一生最艰难的一战。”一天夜里,当处理完一堆事务后,袁谭看着脸色苍白的辛毗,幽幽地说道:“如果这一战我们能取胜,以后我们就不惧任何对手。如果这一战……”
“我们必胜。”辛毗很生硬地打断了袁谭,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不胜则死。”
袁谭看着辛毗,心疼不已。他知道辛毗在说什么。如果这一战败了,不管他会怎么想,辛毗一定会死,就算不死,他也不能再为他出力了。他已经在拼命,现在撑着他的只是一口气,一个击杀孙策,战胜郭嘉,证明他自己价值的信念。
望着辛毗,袁谭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不胜,那我就投降孙策,带着辛毗去南阳。听说南阳本草堂名医荟萃,还有来自西域的异域奇药,一定能治好辛毗的伤。在南阳隐居,坐看天下风云,群雄逐鹿,也是一个不错的结局。
——
孙策坐在马背上,看着地平线上隐隐约约的火光,沉吟不语。
刚刚下过一场小雨,地上有些泥泞,战马小心翼翼的调整着姿势,步子迈得很小,以免滑倒。
战斗已经进了七八天,这是他第三次出现在战场附近。袁谭兵力众多,大营连绵十余里,警戒范围也很大,每一次接近都是冒险。上一次就和斥候相遇,发生了战斗。尽管如此,他也只能聊表心意,并不能看到什么。离得太远了,他根本看不到什么,真正有用的信息还是来自于孙坚主动送出的消息。
因为孙策行踪不定,孙坚很难找到他,所以孙坚会将消息送往亢父和湖陆,孙策定时派人到那里取消息,同时把自己的情报转告孙坚。孙坚送出的消息都很简单,而且报喜不报忧,显然不是实情。孙策根据字里行间的意思推测,再加上数据的合理推算,能隐约猜出孙坚此刻面临的压力。
那是一种螳螂面对大车的压力,蚍蜉面对大树的压力。双方的实力差距如此悬殊,没有人会从容自若,孙坚只是装得从容而已。
“将军,走吧,太危险了。回去迟了,祭酒他们会担心的。”郭武走了过来,挽着孙策的马缰。
孙策拨转马头,向远处走去。负责警戒的郭援、谢广隆等人在远处的草丛里钻了出来,快步跟上队伍,上了马,赶到孙策身后,自觉的护住孙策的后背。他们向前走了一里多路,遇到了马超和义从骑,合兵一处,又向前走了三里,与郭嘉、阎行会合。
郭嘉正和陆议下棋。他一直在摇着羽扇,一副轻松自在的模样,可是看到孙策的那一刻,他还是不自觉的吐了一口气。
“将军,情况如何?”
“一切正常。”孙策说道,脸色平静。
“现在还早,要出变故也得半个月以后。”郭嘉慢慢地摇着羽扇。“不管是谁,置身于一个陌生的环境,或是一件事刚刚开始,都会非常小心,等他习惯这个环境之后,他才会放松,才会出现疏忽。而这个时间通常都在半个月到二十天左右。”
孙策看了郭嘉一眼,点了点头。
“就和下棋一样,现在才是开局,再过两天,就要进入中盘了。”郭嘉笑了一声,用羽扇指了指棋盘。“将军,太史慈将是我们中局第一手,我们要用他撕掉袁谭的一块肉,亢父还是南平阳,将军选一块。”
孙策迎着郭嘉的目光。郭嘉的眼睛有些红,但眼神依然锐利如刀,还透着几分说不出的狡黠。孙策笑笑。“亢父吧,先用路招试试手,看袁谭救不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