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昱听了这话,笑容就更是灿烂。
当即伸出手压了压,笑道:“先生不必强提此事,哪怕你与他非是同族兄弟,只是普通友人,我也要款待。”
“为何呢?”程昱自问,立刻作答:“概因,我这官位的功绩,便是他所给,否则岂能有我今日。”
“遥记得,当初蝗灾之时,我亦是躬亲而行,率众平灾,在前如何惨烈也不曾退却,奈何百姓愚昧,不知其为虫蛊,只道是神虫降世,带祸至此,那时候,我是急得日夜难眠,可是又无可奈何。”
“却在此时,孟誉亲至!”
他起身走来,将酒觥直接放在了案牍上不拿,讲述此事的同时,顺带不喝了,再喝下去非得被郭谊这个族兄喝死不可。
这段过往,说得激昂,郭嘉自然也是喜欢听,颇为期待的盯着他看,“然后呢?”
“呵呵呵”程昱轻抚胡须,腰板已经不自觉挺直,“实不相瞒,世人只知主公以自身为表率,吞蝗虫以证其非神虫而为害,但实际上,最先食下此虫者,乃是我。”
“哦?”
郭嘉眼眉一挑,顿感意外。
“不过,却也是孟誉当时力劝,故才铤而走险,实在是蝗灾甚重,百姓苦不堪言,我唯有如此方可振奋人心。”
“太守当真高义!”郭嘉感慨道,继而举起酒觥,“来,满饮此杯!”
“高义不敢说,过誉了,”程昱摆了摆手,依旧看着远处,高深莫测的道:“你为郭谊之兄,既如此,有些话我也权当提醒,可告知一二。”
郭嘉自己喝了一口,抬眼看向他,淡淡的道:“洗耳恭听,还请太守赐教。”
“呵呵,不敢当,”程昱回到座位上,稍稍松了口气。
一番拉扯,总算少喝一觥,接下来这人应当不会再邀了吧?
“奉孝自颍川来,结交甚广,友达海内,自负才学而至主公麾下,定是有高瞻远瞩之见,因此应当和毛孝先、郭孟誉、戏志才等人一样,在来时就已想好策论。”
“若是得高见入帐,则主公喜矣,无需他人劝说也一样会重用。”
郭嘉笑了笑,满脸自信,丝毫不为所动,“自然,是早已准备,君想听什么见解?”
“不敢得听,”程昱眼眸微动,想到此人之位,日后去军中若是面见主公,得赏识后,应该是顶军师祭酒之位,也不愿打探留一不贤之面貌,是以笑道:“我不听,还是交由主公听吧,毕竟此乃是奉孝,进献主公之言,接替祭酒之位。”
郭嘉听闻这话,悲从中来,一时又饮三大觥,一脸沉闷不语,这模样也吓到了程昱。
而程昱则是上身后仰,看得目瞪口呆,这人怕是饮了二十几觥,如若换成坛,也有数坛之多。
当真是海量,而且性情中人,不拘小节,豪士也。
恣意潇洒,姿态也颇为狂放,在这堂上丝毫无有惬意,其冠也能扔于案牍之上,程昱此时暗暗叹息,才明白果然是与祭酒臭味相投之人。
两人的习性如出一辙,且这位郭奉孝或许因外貌甚美,身姿如松而更加自然,别有一番味道。
“呵呵”
程昱拱手而拜,并不再多言,吩咐左右照顾客人,自行退去,回后院睡去。
三日后。
戏志才府邸之外,因其大病初愈,遂宴请友人在家中一聚,于中堂摆好宴席,内屋则是两侧设席,引曹操至主位。
郭谊、荀彧在客位,自己则是陪同于右侧首位,饮酒畅谈,好不热闹。
因其初愈不可大肆饮酒,于是只小酌几碗,就听其余先生吃酒聊天,时而笑声不断。
等到快入下半夜,曹操已经先行回去,荀彧且也是赶去公务,院中还有几人好酒无事,如曹休、乐进等陪同,文臣之中则还有郭谊带诸葛亮在吃菜,就地教学些许厨艺。
典韦则是恬不知耻的与几位将军称兄道弟,一同喝酒聊天。
这时候,忽然冲进来一人,形似鬼魅,脚步虚浮,在后有两人跟随,手持长木勺,刚进门将木勺一挥,其中纸钱飘洒,白白如雪,飘飞满院。
伴随着他的哭喊,整个大院的人都看了过去。
“志才!!吾来晚矣!!志才,吾来晚矣啊!!”
这一声痛哭,大院何等安静,原本喝酒的将军们顿时都愣住了,碰杯的动作都不曾有动,仿佛全都被石化了一般。
郭谊和诸葛亮本来在交头接耳,两人从一侧看过去,却见一人几乎是哭倒在了门前,身穿黑袍,但外有缟素,声泪俱下,真情流露。
此时,郭谊当场喃喃道:“这场景,卧槽太熟悉了。”
诸葛亮眼睛一挑,当即好奇的抬头,“老师,为何熟悉?”
“以前,我就在汉滨一带,为人吊丧谋生,似他这般冲入府中,哭嚎震天,且三步拜倒,至少三百钱。”
“哦”
诸葛亮顿时肃然起敬,而且深深理解,乡里许多英豪,若是不幸故去,在丧礼之上多是越多友人痛苦,其家中自然越觉得有面子。
这证明其地位越高,得人挂念。
特别是名士,若哭丧丁零几人,或者唯有自己家人,便乃是普通人耳,这一位刚进来这段,便足以证明主人家是德高望重,至少是太守之威德。
郭谊长叹一口气,道:“此人之技,在我之上耳。”
这还是他第一次服输,当初为了讨命,都没那么厉害,真乃神人也!
“老师”诸葛亮嘴角猛然颤了一下,“不至于吧”
你说得好像这是什么经天纬地的才学似的。
不就是哭丧么,为何老师伱如此惋惜?!
“好好看,好好学,日后或许你用得上。”
郭谊想起了那位名为周瑜的大都督,也是诸葛亮亦敌亦友的人,于是严厉的规劝了几句。
“这也要学”
诸葛亮当即低下头来,少有不满的嘀咕了两句。
老师当真是,这笃学的性子是否有些奇妙了。
但少年好奇,他又如何不期待接下来的热闹?
毕竟,院中这人哭的祭酒,就在堂上喝酒呢,听见之后会不会感激涕零?!
“呜呼志才!不幸夭亡!叹修短矣!人怎不伤!!!我心痛哉!痛饮三觥!!君若有灵,当以慰托!君若有灵,享我烝尝!吊君少时,交某于畔!仗义同济,以舍让居;吊君弱冠,与某同游,畅意山河,定谋中庐!计安仓粟,各取已安;吊君壮力,壮志已酬,得主而栖——”
“郭!奉!孝!!!”
从屋里忽然冲出来一人,持剑飞奔,面色凶煞,双眸瞪得满眼的血丝,跃出房门后直奔庭中那年轻人。
在门口大气起伏,手都快将长剑握断。
喝酒处的将军们哪里见过这阵仗,此时都已归于位上,各自斟酒,看得目瞪口呆,一眼不眨。
“郭奉孝!!我还未死,你来吊什么丧!?”
“哎?!你写的书信,不就是遗言吗?!你怎生还不死啊!?”郭嘉也愣住了,当即气愤了不已,当即道:“戏志才,你竟骗我来此!是何居心!?”
“你他娘的,你还着缟素你怎不戴孝打幡!?”
郭嘉听闻这话,当时脸色就沉了下来,“你我曾约定过,彼此不说道此等无孝之语相激!”
戏志才越想越气,牙都要咬碎了,猛然向前冲了几步,而郭嘉则是立刻后退几步,与他保持相对的距离。
“我,我真是啊啊啊!!气煞我也!!”
戏志才大吼了几声,愤恨的盯着郭嘉,问道:“你一路来,为何不问!你为何不问!”
郭嘉一时语塞,双手一摊,道:“我悲痛欲绝,一路都在思此吊文,为君送行!如何有时间去问!?”
“啊?”戏志才听他还敢提吊文的事,当即持剑缓缓逼近郭嘉。
此时的郭嘉,已经将自己身上的缟素都扯了下来,深吸一口气之后,脸上已经恢复了原本淡漠的表情。
张开双臂,点头说道:“兄若无事,才是幸事。”
“其余皆为虚妄耳,如今再相见,何故持剑相向,兄,思煞我也”
郭嘉说完,破冷而而笑,乃至双眸都带着雾气。
如此神态,自然令人动容。
戏志才持剑相近,丝毫不减半步,而郭嘉则是慢慢后退,同时双手颤抖了一下,嘴角不断撇动。
“戏志才,你别给脸不要脸!”
“呸!你才不要脸!我还未死,你却给我缟素哭丧,我今日非给你几巴掌!”
“你这话跟谁学的,以前你也不这么说话。”
郭嘉直接绷不住笑了,撒腿就在中庭跑了起来。
这一夜。
志才自无寝也,持剑逐奉孝于中庭,几乎是一夜为停。
郭谊和诸葛亮也不是好事之人,看到寅时就打道回府了,但留了典韦在院中喝酒,随时记录状况。
且顺道去了荀彧府上,荀君亦未寝,悉数告知此事,而后荀彧换了装束,一路小跑而去。
“哈哈哈哈!!!”
第二日,郭谊起得大早。
带着诸葛亮就来见曹操。
然后将昨夜之事告知,曹操听完笑得简直合不拢嘴,不断的拍打大腿,大呼可惜,“可惜,可惜呀”
“唉呀,我昨夜若是晚走便好了,太过可惜了。”
笑了许久,曹操已大概知道此二人之关系,或许要好到宛若亲族兄弟一般,这是好事。
但不知其才能如何。
郭谊一向学识极多,也曾知道各地的人物风评,这位郭奉孝,和他本是同族,上次问及也只是说知晓但为见过。
不如多问些。
“孟誉,今早就来见我,可是有什么要事禀报?”曹操先是问及其他,想来郭谊很少这么勤于觐见,每次来,定是有要事。
第一次乃是进言寿张之事,得屯田之计。
第二次便是仁政攻徐,如今得三州之地,击溃袁术困于寿春。
第三次是农耕之器,如今已在试用,且逐步推行。
每一次都有好事,这次来,定然也有好事。
就算要问,还是等之后再问便是。
此刻,郭谊拱了拱手,道:“没事,就是专程来告知主公昨夜趣事,祭酒差点被动去世。”
曹操:“”
你真,你真八卦啊!!你来和我摆八卦阵的是吧!?
还带你的弟子来,他娘的你每天能不能教人家点好!
“那你就专门来给我说人家的坏话了?”
“诶!”郭谊当即凑近了些,“您就说好不好笑,想不想听?”
曹操神色一滞,不耐烦的点了点头,“爱听,下次若有,早早来说。”
“哈哈哈!!”
两人相视一笑,好不放肆。
这个时候根本无人来觐见,也没有多少公务之事,两人还是本真模样,都是真面目,曹操笑了笑,也正色了起来。
当即道:“来,我先问你几件事。”
郭谊依言道了位置上,和曹操相对于一张案牍。
“主公请问。”
“先说一人,非郭奉孝耳。”
曹操先行开门见山,表明了郭嘉之事后面要问,让郭谊想好再说,而后接着道:“我要问的是,刘玄德也。”
郭谊顿时意外,想了想后道:“我最近可没见他。”
“啧,”曹操咋舌道:“但,此人心志不小,难以收服。”
“最近,我听闻其治小沛,使民心依附,百姓恩赞,我怀疑其心暗藏大志,且不少麾下文武,都明言刘备为君子,有盛德;也有人说其以仁义立本,假仁假义耳,非躬亲不可服众,非盛德不能收心,此乃是手段。”
“你怎么看?”
曹操似笑非笑的盯着郭谊,期待他的答案。
此事,曹操已经问过数位心腹重臣,麾下名将。
各有答案,但曹操总觉得难以断定,在他心中,刘备颇有刘虞之影,只是未得那等地位。
但若是假仁假义,韬光养晦,那此人心智何其不简单。
曹操在看着郭谊时,诸葛亮也在一旁偷偷注意,此等场景少见,趁现在诸臣还没来,未曾有公务,正好得学。
郭谊思索片刻,心里也在沉思此事。
劝杀、劝放任。
其实就是这两种答案而已。
杀了刘备,没有足够好的理由,况且他现在真的什么错都没犯,怎能以莫须有罪名杀人,那岂不是要寒了无数人的心?
若是劝收服,那刘备有可能真的臣服吗?断然不可能。
这无论怎么回答,在这个时候都不是好答案。
但是此刻,郭谊的脑中灵机一动,宛如有神助般,顿时通达。
眉头一展,拱手道:“刘玄德者,宛若一面铜镜,而诸人评价,则像是在照镜子;评价者觉得他是何等人,那他自己便是何等人。”
曹操闻言,上身当即后仰,靠后深思这段话。
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极其有道理。
仁义者,便可窥见仁义;诡谲者,便曰其自有暗志。
“那,孟誉你猜猜,我若是窥镜时,会看到什么?”
曹操继而好奇的问道,面带和善的笑意。
郭谊邪魅一笑,轻声道:“主公若窥镜,只能看到其二弟。”
曹操神色一滞,继而和郭谊相视大笑,乐得开怀无比,简直是两个黄鼠狼得偷鸡时窃喜也,大有一种,观其二弟而其乐无穷的感觉。
“哎呀,知我者,孟誉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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