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秋生带着苏琪走到院门口,遇到哥哥从外面回来问道:“克那尼?”他说的是当地方言,去那里的意思。
于秋生回答:“我带她到外面看看。”
“早点回来呀,一会就要开饭了。”
“好的,我们走不远,就到下面看看。”
于秋生带着苏琪走了五六百米,到了村东头的小沟边,站在路边的田埂上,看到一块块田里,有种蚕豆的,有种豌豆的,有种油菜的。
于秋生感叹到:“改革开放,村里变化真大。”
“有什么变化?”苏琪不解地问。
“跟以前完全两样,我在家的时候,生产队在春节前收完稻子,这些田都是荒着的。现在包产到户了,稻子收完了,把水放干,又种上农作物了。”
苏琪下到田里:“这蚕豆花带着蓝边真好看。你看前面油菜花黄黄的太漂亮了。你们这里冬天到处绿绿的太美了。”
于秋生下去帮她摘了几朵:“主要是政策好,田地分到户了,积极性调动起来了,要在以前吃大锅饭谁种。”
于秋生双手扒开棵蚕豆:“你看,其实种也不费事,稻子收完了,就用一根棍子顺着稻子的根部插一个洞,把种子放进去就行。”
“以前生产队怎么不种?”
“大锅饭,谁知道,也许忙别的事了,开批斗会去了。”
俩人四处转了转,苏琪摘了一大把野菊花,又摘了把散发出清香味的芦蒿。
于秋生也摘了一大把芦蒿:“村里老人说,芦蒿是辟邪的。烧芦蒿熏蚊子也很管用。”
于秋生看时间不早了:“走吧,我们该回家了,可能要吃饭了。”
到了家门口,于秋生把芦蒿挂在门框上,把干枯的芦蒿换了下来。俩人上到堂屋前的平台,苏琪往堂屋里看了看:“秋生,那是什么?”
“诶!我还真没注意,怎么会变成那样了?”
堂屋正面白灰墙面上,规整的布置着许多条幅,有宽有乍,有长有短。条幅是印刷品,红底金色字,竖着贴。纸张挺厚,四周有图案镶边,做得很精致。
苏琪念道:“天地国亲师位,苍龙天子神位,司命灶君神位,财神有感神位,于氏宗亲香位。”念到最后:“秋生,你来看,这是你们祖宗神位。”
于秋生走近:“我七八岁的时候,记得有过,但没这样豪华,是父亲用红纸毛笔写的。文化大革命破四旧换成主席像了,现在怎么又恢复了?”
边上还有对联,左边是:“性天清静自然香。”右边是:“心地光明即是灯。”横批:“祖德生辉。”
“有意思,农村思想解放,步子还蛮大。”
于秋生哥哥进到堂屋里:“怎么样?好看吧?”
“怎么变成这样了?”
“现在家家都贴这些。街上倒处摆着卖,买的人很多,不管什么民族家里都贴。我买的是一般的,还有比这更好的,有的说字还是镀金的,太贵,我没买,内容都差不多”
“农村思想够解放的,又开始信神信鬼了。”
“农民嘛,大老粗,就喜欢信神信鬼。村里砸掉的庙房每家每户出钱又重盖,比原来还好。”
于秋生惋惜地:“可惜呀!我们家那些是恢复不了了。”
“那怎么恢复,早当材火烧了。”
苏琪问:“家里有什么被砸掉吗?”
于秋生和他哥都笑了……。
“来,我带你看看。”
“你看,天井四周的檐口下面,是不是有好多新印子。原来下面是一块块厚厚的板子,上面雕刻有龙有凤,红卫兵看到就砸,我父亲还没等他们来砸自己先锯下来烧掉了。”
“不锯不行吗?”
“那肯定不行呀,他们来砸,会把房子砸坏的,自己锯下来总会小心嘛?”
“你爸不是队长吗?还有人敢来砸?”
“那时靠边站了,那个年代破四旧,谁能顶得住?”
“真可惜,留到现在倒成文物了。”苏琪又说“红卫兵不是到大城市串联吗?怎么会跑到村里来了?”
“农村也有红卫兵,村里年青团员民兵戴上红卫兵袖章就是红卫兵。城里学生革命,农民青年也要革命嘛?他们识字不多,砸东西劲倒蛮大,村里的庙房和文物被他们砸得一塌糊涂。”
于秋生哥哥哈哈笑了两声:“砸庙房,砸文物,我也参加了。龙山上的龙树也是我们砍的,是棵千年古树。现在村里又开始祭拜龙山了,没有龙树,找了棵长得直的小树代替。”
苏琪微笑着:“秋生,你砸了没有?”
“那时,我刚上小学四年级,叫红小兵,我不知道。”
于秋生大哥用民族话大声问:“你们准备好了没有?准备好了就开始信饭。太阳要落山了,早信早吃。”
他爱人回应:“好了,好了,马上就好了。”
苏琪听不懂:“他们说什么?”
“我哥问饭菜做好了没有,做好了准备信饭。农村做好吃的,要先信老祖宗,让他们先吃,我们再吃。”
“他们要吃多长时间?”
“十多分钟吧,没热气就行。”
“那菜不凉了?”
“凉了再热。其实凉着吃也行,喝酒时间长早晚都要凉。”
几个嫂嫂从厨房里端出大碗大碗的菜,有炖的猪肉,鸡肉,有煮的萝卜,青菜,有豆腐,山药。
于秋生母亲烧了一把香插在案台香炉上:“秋生,把你们带回来的糖拿来。”
于秋生把水果糖饼干蛋糕全提来,母亲笑了:“拿一点点就行了嘛!”
她一样抓了一把放在祖宗香位前,嘴里念念有词,说的是民族话,苏琪听不懂,于秋生能听明白,跟苏琪翻译……。
大体意思是:“这是我儿子儿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带回来的糖,你们来吃点。你们要保佑他们平平安安的来,平平安安的回去,保佑他们没病没灾,一生平安,白头到老。”
于秋生母亲整理着案台上的菜,倒了六杯酒,筷子摆好,又开始说起民族话:“今天叫你们来,你们要吃好吃饱。你们要保佑好全家老老小小,让每个都平平安安的,没病没灾的。”
堂屋里弟弟妹妹都来了,母亲说完转过身:“烧钱。”
早已准备好的大铁盆就放在案台前,弟弟们争先恐后抢着往里烧纸钱,火焰有一人多高。
于秋生母亲用汉话说:“这是给你们过年的钱,拿去省着点花。”
她走到边上:“来,你们磕头。”
弟弟们在苏琪面前还有些不好意思,一个推一个:“小的先来,小的先来”把最小的老七推到了前面。
按从小到大的顺序,弟弟妹妹都磕了头,于秋生和苏琪也磕了头。
于秋生大哥磕头后说:“准备吃饭”
今天有大伯家人在,吃饭的人多,堂屋里拼起两张饭桌,男主女主坐在堂屋里。堂屋前平台上摆一桌女孩子坐,天井里摆一桌男孩子坐。
菜的品种就是信饭的那六种,猪鸡山药是放了盐的,萝卜青菜豆腐是不放油盐的。饭桌中间放了一碗辣子沾汤,里面放鸡汤,盐味精,辣椒,青蒜苗。
吃素菜时,咸淡味自己掌握,想吃咸的就多沾点,想吃辣就带上辣椒蒜苗。
每桌菜都上齐了,人也到齐了。于秋生哥哥问:“妈,信好了没有?”
“时间多长了?”
“十多分钟吧?”
于秋生母亲又走到案台前,说起了民族话:“你们吃饱了就各回各的家,我们这里不留你们。叫你们来你们才能来,不叫你们来你们不能来。也不要让我们见到你们,也不要让我们梦见你们,各过各的日子。”
苏琪问:“妈在说什么?”于秋生又跟她翻译着。还小声给她讲了些农村信鬼的事……。
“农村人把死去的人当鬼,无论多亲的人死后都是鬼,最怕他们回来,最怕梦见他们。梦到他们就说有事托梦来了,会去找神婆解梦。”
“有病有灾认为是鬼魂搞的鬼,因为他们相信有鬼。村里有两个神婆,经常有人请去看病。神婆通阴阳能跟鬼对话,相信的人很多。”
“有病就请神婆跳神,问鬼为什么来,有什么要求,小的要求就是杀只鸡信信饭,大的要求要杀羊,有的要求更高,就看病到什么程度了。”
“农村看病常常双保险,医生要看,西药要吃,鬼也要信。农村人信鬼,也怕鬼,鬼有要求就得满足,把鬼打发走了,心里就没鬼了,心也静了,有的病真的慢慢好了。不是有句话是这么说吗,信则灵,不信则不灵,也许就是这个道理吧。”
饭信好了,大家开始吃饭喝酒了……。
于秋生大嫂和妹妹不停的加菜,保持着菜碗里的菜满满的。菜的品种不多,但煮的多,吃了再加,吃到最后饭桌上的菜还是满的。每家都这样待客,显得大方。
于秋生带回两瓶《剑南春》和苏琪一起,给母亲和哥嫂们敬酒。大家说了些祝福的话……。
饭桌上,哥哥嫂嫂问了苏琪家的情况和工作情况。苏琪和于秋生给他们一一回答,并讲了些外面的事……。
哥哥嫂嫂们谈论最多的是种庄家的事,主要是商量着怎么种新品种的事,种多种少的问题,种多了怕失败,影响收成,种少了又怕跟不上别人,一年只能种一次,大家都很慎重……。
谈着谈着一碗座杯酒喝完了,开始划拳了。他们平时天天都要喝酒,干了重体力活,只有酒能解乏。他们喝的是自家用包谷酿制的白酒。
“哥俩好!好就好!”很热闹……。
天井里的男孩们早开始了,他们玩的是老虎吃鸡,鸡吃虫,虫吃杆子,杆子打老虎的游戏。大男孩喝酒,小男孩喝饮料。
这边叫:“杆子,杆子,鸡!”对方叫:“杆子,杆子,老虎!”分出胜负大家都嚷嚷开了:“该他喝!该他喝!”更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