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屋外的木心焦虑张望,近乎望穿了眼睛,终于盼来了晃动的人影。那人赤裸双臂,仅一件汗衫,左手提着高摞药包,右手领着用草绳绑扎实的瓦罐,瓦罐上还摞着两只碗。右腋下还夹着一个青红土罐,仿佛水洗一般淋漓大汗,通红的脸上却藏不住笑意。
“多谢!”木心俯身告礼又急急接下他手头上的东西。搁置在地又从包里摸出些盘缠“辛苦您。”
那山民似是有些过意不去推诿一番讪讪“要不,我再帮您打两桶水上来?”
也行!木心忙得脑仁发痛,用手掌呼呼闪着风,手脚却急急在搭好的简易炉灶上点了火。
“要不,去我家吧?”山民左右环顾掂量着手里沉甸甸的钱袋“你一个人在山上”
“无妨。多谢大哥。”木心扭身示意草屋里的老者“他骨头断了,不方便移动。往后再叨扰您。”
那山民犹豫一番终于点点头,一步一回头的下了山。
煮上了药,木心才松口气,望着开始暗沉的天点了几只火把茅屋插在四周。扭身进屋便见满脸泥泞的温老伯已经坐起了身子,拖着残腿气哼哼模样。
“谁让你来的?!”
木心不答,只拿帕子替他擦着脸,被他恨恨挣脱,呸掉舌上含的救命药丸,自顾拿去手边一碗冰冷米粥一饮而尽。
“死丫头我问你话呢!”
眼见他回了些气血,木心才站起身子侧斜小脸睥睨“药谷子里健步如飞内功深厚的温老爷子,传言能让‘百兽飞魂’。”她眯起眼睛凑近他断裂的那根肋骨“谁把您打成这副模样的?”不等他破口木心便长吸一口气仰头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这淤肿我一瞧,哎呀呀,怕不是被山里野蟒给了一尾巴?!”她啧啧摇着头忍俊“还‘百兽飞魂’,原是被飞了魂的。”
你
见他疼的一激,捂着伤口气急败坏,再想着垂暮之年还四处奔走,木心只得正色扶他靠好再伺候两口茶水责备“您今年贵庚啊?我说了多少次了,您不能自己个儿胡跑!你瞧瞧伤着了不是?趴了几日了?怎的不发信儿呢?山下就有茶馆儿,你但凡发个信儿,也不至于。你看看”
行了!温伯伯吹着胡子“你老实说!是不是你那个夫婿让你来的?!”
木心惊异瞪大眼,狐疑将眼珠转过两圈,只得老老实实道“我说实话,您也得跟我说实话。”她摸出香盒“这香粉里许是融了一块蜃珠之类。我总有蛇影幻视,可信儿却不曾有过。我追着蛇行之处来的。”
温伯伯讶异凑近香盒,沉沉许久才道“恐是蛇石,越族人的。”
究竟什么是蛇石?木心费力撑住头“是蛇腹中的结晶吗?就是冬眠含泥,出蛰而吐的那枚?”
温伯伯摇摇头,耐心“越人崇仰腾蛇,蛇王修炼百年,额前可结明月之珠,也叫灵蛇珠。有人认定这珠子可解百毒,也有人说这珠子是万毒之首。其实都不全对。越人祖先曾记载这灵珠好似一本画册,能将记忆留存与期间,可没人真的见过。唯你可见灵珠幻视,可想这是冥冥注定的。”
注定什么?木心挑起一眉,撅起小嘴横瞥。
注定得死!!窗外忽然黑影旋来,一把镰刀打飞窗上木框直奔木心而来。温伯伯眼疾手快,将手里茶盏飞速甩出,与那镰刀弯处清脆擦过。木心仰身躲避,腿上飞旋将另一瓷碗朝窗外踢飞。
“温”木心还未喊出口,便被凌厉阻断。
“不用你管我!”温伯伯抽出墙边柴刀,依旧卧在床上冷静“自己走!”
那怎么行!木心气哼哼回身“天黑了!您不知道我夜视不好?!我一个人可不得摔死我?!”
“你跑出来时思量什么呢?!”温老伯不甘示弱,举着柴刀骂骂咧咧,却乖顺由她搀扶起身,忍痛要朝外走。
木门被撞破,木心抬眼见白日那山民举刀直面,口中却鲜血顿涌,再定睛时,那人扑倒在地,露出背上三只箭翎。
来不及看清救人的是谁,木心急速旋身将领上蒙布挂在鼻梁。温伯伯横眼靠在柴房上,甩着刀儿朝不远处的领头潦草告礼。
“我们在追缉境内的越人。”那领头示意周围的弓弩手收了弓“把他拖走!”
木心还未回身,周遭一干人等拖着那山民霎时消失不见,仿佛可以避讳着什么。羽卫?木心不可思议将老伯搀进榻上。警惕朝外张望一番。自己跑来一遭,怕是又瞒不住他了。羽卫什么也没问就溜得没影,用脚想也是认出了自己。
温伯伯知道再难瞒她,便在她回身一刻自顾自道“是朔宁王的人吧?”他冷哼长叹“你那夫婿,算他是有心的。”
“越人为何要我死?”
温伯伯摸出那枚木凤翎举刀她面前“咱们家的图腾可是重明。”
那又如何?苏木心冷着脸,等着他将瞒自己的秘密全数倒出。
“鸟儿抓蛇!”
荒谬!!!苏木心勃然大怒“您当我三岁嚒?!”
不怪你!怨我!!温伯伯终于垂目羞恼“你师父有个好徒儿,我却教出了个孽徒!”他长出一口气却又万般不甘愿“学什么不好,偏要研究驻颜之术。从前只是山谷鼈,她将蛇毒种在自己身上层层蜕皮妄图留住美貌。心术不正的虚妄之技怎能长久,毒发苦痛不必说,更是走上一条邪魔歪道。”
“毒发之时就去挖菇子吃,结果药性难控。就筛出能抵御蚀心菇的兽人,送去做雷劫丹,用以压抑自生的毒性勉强续命?”木心顿愣着接上话,转脸讥讽“您那徒儿是不是叫阮钰来着?”
温伯伯颓废之中伤心再起“入了身不由己的王宫更是疯魔一般。既留不存肉体,便想借壳续命。蛇石的幻视不同于蚀心菇,蚀心菇虚张了实景抑或重现记忆,可是蛇石尚且未有人试炼。不过我记得,她从前曾试着将山谷鼈未成行的蛇丹熏化给一只孔雀,那鸟儿睡了三日三夜醒来便不再振翅,改而滑行,吞食山鼠。不知是封固了雀鸟原有的秉性还是替换了。总之与她不换骨却能脱胎的奢望如出一辙。那时我便知道,这孽畜没救了,再不赶走不知要生出什么邪门来!”
“先不说这她如何来的这外门心思。”苏木心费力揉着太阳系,猛地抬头“她招惹我做甚么?”
温伯伯扶额“我原也觉得巨鸟吞蛇的传言荒谬,可如今看来,也是无风不起浪。”他万般焦虑握紧木心右腕急红了眼睛“孩子。你不能再出事了!你要是有个好歹,我更对不住老苏头了!”
看着苏木心拧紧的眉头,温伯伯捂住双眼“你十岁管家,越管越大,我看着你嫁进皇族,看着你靠近她,今日竟在这里见到你,你叫我”说罢竟失声呜咽。
您哭什么啊?!她责备无奈“肋骨不疼了?”木心安抚着温老伯微微颤动的肩膀“您的意思,她老得不中用了,想续用我的身体?她偷了山谷鼈,与之炼化百年,将把她的记忆像蛇石一样封存再转进我的躯体中?”她不可思议瞪圆眼睛“我就不甚荣幸成了她眼里的天选?就因为”她忍不住哼笑出声“因为我是阁主?”
温伯伯瞪去一眼叹息“阁主哪有这样好做的?你随着苏老头儿尝了多少药服了多少草?旁的人谁可如阁主一般不侵体质?!”
苏木心此刻的心间好气又好笑,没有恐惧只有一股悲凉,她眼前浮现朔宁王看着自己时的复杂眼色,继而低头侧目“朔宁王追杀越人,却是为何?”
“她游说越人,说越族将有灭顶之灾,皆因重明而起。闹得越族人与她为伍,助她修炼喂养毒蟒,帮她四处找寻重明痕迹。”温伯伯缓缓神思“我去皋涂山遇到过越人,他们说,在落雁衙里,有两个人的梦中都出现了重明。”
他的梦境里有重明鸟?她暗暗心惊忽而忆起自己那只仅有鸟头的萃浆缸子。木心余悸颤颤,遥指不远处的山洞“那洞里吊着的都是他干的?”
“不管是为了自保还是保你,他算是救了老身一命。”温老伯捏着木凤翎若有所思“你用的那条是雌的。还有一条雄的,前两日被我在洞里堵上熏死了。自己受了伤,还以为这条老命交代在那处也算顶了你的命数能救你一救。偏偏你就出现了!”
我不会死在这的!木心冷冽扭身“我的命谁顶了都好,偏不许她顶了去!她算什么东西!也敢打我的主意!”她再旋身便成忿忿姿态“你们都知道,为何瞒着我?!”
温伯伯苦恼摁着太阳穴“我说给你听,你可得冷静着。”
“我听着!”苏木心正色“您说!”
“这孩子越走越偏,一半是鬼迷心窍,另一半便是蛇毒之毒,痛苦难捱。你师父”
“我师父就去种了那个该死的秋月白!!”苏木心腾然跃起,声线陡升,近乎尖叫,偏又瞥见温老头懊恼至极的羞愧,只能强制冷静,默然调息平静心绪。
“木心。”温伯伯白首低垂“是我老温头对不住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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