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往北面行军,等出了芝州,四周围的天时,一下子变得乍寒起来。山顶上雪水消融,弥漫开的寒意,等扑到脸上,便如用刀割着口子,割得生疼。
三万的南方军,一整日的赶路,已经疲乏不堪,又遇着化雪的天气,即便心底还有战意,但身子终归要受不住。
在后面些的民夫,拉开的距离,也明显越来越长。
“鲁绣将军有令,大军原地扎营,生灶做饭!另,哨将以上的将职,入中军帐议事!”
一般情况之下,在外的征伐大军,不会轻易入城,坏了军律。而且,这么三万人,除非是哪群匪盗脑子坏了,才敢来捋虎须。
此时,作为哨将的陈景,也按着传令,入了议事的中军帐。
陈景原先还以为,会遇着张素之流的货色。但那老匹夫并没有随军,反而是营中的诸将,有不少在蛮山的请功中,都认得陈景,冲着他露出笑容。
当然,他这个哨将,只是掌管一千人的民夫营,算不得多上位。
“入帐吧。”大胡子鲁绣,也看了看陈景,随即沉声开口。
帐中,约莫二三十的将领,都稳稳而立。敬陪末席的陈景,并没有丝毫介意,认真地抬着头,听着鲁绣的话。
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位大胡子的南方大将,都会是他的顶头上司。
“诸位也知,我等现在,已经出了芝州边境,也就是说,已经算出了南方六州。我心底在想,赴北归赴北,但你我这些人,都是南方儿郎。”
鲁绣声音有些动容,一度变得沉默。
陈景听得明白,在赴北之后,南方三万大军的兵权,极可能交到其他人手上。而作为南方统帅的鲁绣,再怎么说,现在也属南方的自家人。
“但此一战,乃保家卫国。不管如何,诸位入了漠北,需听军令,配合北面的王师,大败狄国。当然,以后若是分营,遇着了不公,都可以来我这里诉说一番,我鲁绣与你们一样,都同是南方人,自然能帮则帮。”
踏入了京邑,他们这三万人,便是一场赴死。不知道会有多少手足袍泽,埋骨异乡。
鲁绣又顿住了声音,还好,旁边一个随军的幕僚,推了推他的身子。不多久,鲁绣才重新笑起来。
“瞧着我,一个大粗夫,怎的有些像小娘子娇气了。”鲁绣大笑,“入京邑之前,我已经想好了,今夜吃灶饭的时候,每一哨的人,都能领五十坛酒,十担的肉食,权当是我鲁绣提前犒军了。”
说着,鲁绣站起了身。作为一军统帅,相反,他和胡尊并不相同,骨子里还有一种军人的豪迈。
“在场的二十七人,若有人活着回南方,还请莫忘,清明年祭,来敬上一碗水酒。”
此时,离着从登丰城行军,已经过了半月有余。眼下的芝州边境,便是他们这群南方人,最后惺惺相惜的地方。
在场的人,都纷纷起身抱拳,并无二话,应下了鲁绣的请求。
“听说大先生杀了使臣,狄国举朝震怒,来了好多轮的书信,让陛下交出大先生,再割让十城,以及八十万两的白银,作为赔罪之礼。”
“放他娘的狗屁,你便问那狄国的老皇帝,我的屁儿香,他要不要?”
等陈景出了中军帐,走回本营中,隐约间,便听到了自家夫壮的话头。
大先生劝谏陛下的大功,已经成了一桩美谈,让无数人为之向往。任谁也没有想到,为了让陛下立决心,与狄人开战,这位病弱不堪的副相,杀伐果断,直接杀了十几人的狄国使臣团。
于名声不利,但于整个大冉王朝,却是鼓舞了山河。
“陈将,有人来寻。”
正当陈景想着,突然间,听到了一个都尉的声音。
“营外有个富贵公,不知怎的,一开口便说找陈将。”
“富贵公?”
“正是,是个有趣的胖子还邀了我有空去做客。”
陈景沉默了会,带着邢小九往外走去。只走到了营外,一下子,便看见了马老爷马程,正冲着他挥手。
“小东家,小东家,我啊,我老马!”
陈景也露出笑容。对于马胖子,他的印象并不坏。想想也是,出了芝州边境之后,离着塘村已经不远了。
“陈公子,我是张天才,写了一百二十九首诗文,想让陈公子帮忙润色。”马胖子身边,爱写诗的小张,也跟着一起过来了。
“瞧着你小东家,都披甲了。”等走近,马胖子开始笑起来,还不断地伸手,摸着陈景身上的战甲。
陈景有些奇怪,按道理来讲,老马不可能知道他从伍的事情。
“你猜,小东家你猜猜。”
小张也挑着眉毛,对着陈景嬉笑。
马胖子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便不瞒你了,先前寒灾的时候,为了筹善款,有个维新派的小吏,入了塘村。我想着小东家的事情便捐了八百两。随后,那小吏很高兴,便问我,要不要一起变法救国?我一下子,便稀里糊涂地答应了。”
陈景面庞沉默。仿佛在无意之中,他对马程说过的那些话,似是动摇了这位胖乡绅的道心。
“年轻时还有梦想的,但你瞧着我,很快就要年纪大了,我总想着,去玩这么一把,帮助大先生什么的,也算了却当年除恶扬善的夙愿。”
陈景心底叹气。
如他自个,尚且是小心翼翼。他只希望,老马这一把押注,不会输得太大。也难怪,老马会知道他的行踪。
“对了小东家,这个给你。”说着,马程抬起手,将一个古怪的小物件,放到了陈景手里。
“老马,这是何物?”陈景怔了怔。手里的小物件,模样古怪,依稀能分辨,是种什么兽物的木雕。
“在变革派那里听说,陈小东家要赴北了,我便想起来,家中还有这么个物件,家父当初做天下生意,亦去过漠北草原,这东西还是个北狄小酋长送的。”
马胖子仰起头,肥胖的脸无比动容。
“我老马啊,总想着帮小东家做些什么,若不然,心底便不好受。小东家,你是个好汉,但我老马亦想做一轮好汉,可奈何家业所牵,怕愧对列祖列宗,终归不敢入伍。”
陈景捧着兽物木雕,走前两步,拍了拍马胖子的肩膀。
面前的胖乡绅,心底的火种,也开始燃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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