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但是 第三十七章 不可能平静

    从林湘的病房门口到季淮的病房门口，都没有超过十步，但是江筱淇的脚上好像拖了两个超大号的铅球，她每走一步，都觉得无比沉重，无比艰难，以至于让她觉得，走完这几步路，已经花掉了半个世纪的时间。

    李德景走在筱淇后面，步子也大，三两下就已经到了季淮房间的门口。他凑近门上的玻璃往里看，只看见一个人安静的躺在床上。其实李德景并不认得季淮。曾经在江筱淇父亲江绍被杀的那个案子里，他倒是看过他的画像，不过只看了两眼就丢一边去了，即使哪怕有点印象，这么多年过去了，季淮脸上的沧桑感早就告诉那些盯着自己看的人，时间几乎已经把自己脸上的年轻和俊朗给打磨掉了。其实最近筱淇也有给自己发季淮的照片，但是他每次都在忙也是没看两秒钟就把屏幕给关掉了。那天晚上事情虽然早已安排妥当，但是执行起来还是有些匆忙，所以也没有能仔细看看他的脸。现在他就躺在那里，但是隔着一扇门和两三米的距离，还是看不太清楚。李德景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突然很想看到房间里面躺着的这个人的样子长成什么样，大概是因为终于忙完了，很想查看自己战利品的感觉吧，又或者是在好奇，是一个怎样的人，才能把单龙会的头把交椅坐稳，才能在N市各界叱咤风云长达20年之久吧。

    想到这里，李德景突然冷笑了起来，呵，你再能干，最后还不是落到了我的手里？这时候，他倒完全忘了要不是有筱淇，他连单龙会的踪迹都追寻不到，更不用说抓住他们了。

    李德景望着门上那玻璃发呆，筱淇站在他身后很久了，他才发觉。于是赶紧让到旁边，给筱淇腾出位置。然后，继续观察江筱淇。

    筱淇站在李德景背后，看他半天不动，正疑惑他怎么了，他就转过身来，带着一脸意义不明的笑容，她心中感到一阵厌烦和恶寒。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退开一步，给自己让位，筱淇只好扯起嘴角，也对他笑了一笑，然后，往前走进一步，正对着房间的门。

    她努力地调整呼吸，但是越想努力调整她越觉得紧张。她不敢靠在门上，透过玻璃去看。但是她想要这么做，她很明白自己想要做什么。但是她还是紧张。她干脆闭起眼来，放空自己的脑袋。不得不说，这个办法对她，还真是，一点效果都没有。挣扎了一分钟，她突然意识到不论她怎么努力去平静自己的心都是没有用的，因为世界上不可能有一个人，在即将见到自己害过的却同时他又是自己亲生父亲的那个人之前，可以做到不紧张。

    好了，既然想清楚这一点，她也不再刻意压制着自己的感觉。于是她屏着呼吸，慢慢的，慢慢的贴近那扇门，慢慢的，慢慢的，将眼睛凑到那块玻璃上。

    她看到了。筱淇想，我看到了。她看到季淮虚弱无助的样子，他就那样无力地躺在那里。他的脸色苍白，完全看不到一点神采。他在自己面前慈爱的表情，在工作时严肃的表情，在生气时威严的表情，他那凌厉的气势，现在一点都找不到。他似乎变了一个人。而这种变化，筱淇觉得，并不好。她还是更加喜欢那个有气势，又无比宠爱自己的中年男人，而不是这个躺在白色床单上盖在白被子下的，冷冰冰的，毫无表情的，感觉隔了一个光年的距离的，季淮，她的亲生父亲，那个自己害厮到如此地步的人。

    是的，她没有办法不想。因为事情已经发生，自己的父亲，已经躺在里面，她没法骗自己，告诉自己那没有发生，那是意外，那不是她愿意做的。要非要说这是个意外的话，那意外只能是，事情都结束了，她才知道季淮是自己的父亲，是自己的亲人，是自己最不愿意伤害的人。但还是晚了。

    其实她还应该庆幸，她拿了那本日记本，她没有等到，季淮离开了人世之后，才知道这个真相。现在是晚了，但还不迟。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爸爸，你不要怪我好吗？筱淇的鼻子酸酸的，眼泪已经蓄满了眼眶，视线也已经模糊。此刻，她多希望自己能够进门去，坐在他的床边，轻轻握住他的手，给他自己的温度，在他醒来那一刻，叫他爸爸，告诉他自己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事，告诉他，是自己害了他，请求他的原谅。

    这一次，她没有抑制住自己的眼泪，一不小心，眼泪就像泻了闸的洪水，肆无忌惮的，在她脸上奔腾。压抑太久的，一旦被释放，就不可收拾。原本眼泪只是从眼角慢慢无声的滑落，但后来筱淇肩膀一颤一颤的，竟开始抽泣起来。

    李德景在旁边看她看地呆了，竟想不起要过去安慰一下。

    筱淇则像忘了时间，忘了这里是医院，忘了李德景还站在旁边，自顾自的，嚎啕大哭起来。她原来是趴在门上哭，后来哭得渐渐没有力气，从门上滑落，坐到了地上，继续落泪。

    她滑坐下来那一瞬间，李德景反应过来，想伸手去扶，但是力气没用对地方，使不上劲，只能任她滑落。等她坐到地上，李德景就蹲到她旁边，掏了半天，也没掏出纸巾，只好拍了拍筱淇的背，轻声问她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