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海信广场出来时林琅注意到身后那个男人。
他身形纤瘦,黑色皮夹克里搭一件同色系的连帽拉链卫衣,帽子很大,把刘海遮没了。硕大的黑超遮住小半边脸,剩下半边脸被一个印有加菲猫图案的口罩遮住。双手揣在裤兜里,略略低头不紧不慢地跟着她。
那不时抬头偷偷看她的模样怎么也不像好人。
口罩上那抹亮眼的橙色实在醒目,先前她在服装专柜签字收衣服的时候余光就扫到了。他一路看似漫无目的地闲逛,却始终与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林琅停下脚步。
他也停下了。
她把手里两个巨大的黑色手提袋拎拎紧,趁着绿灯还在闪动飞快冲过马路。
回头见他停在路的那一边遥遥望过来,林琅不禁得意地翘起嘴角:跟踪我?哼!
穿过一座休闲公园就到地铁站,先坐12个站的地铁再转10个站的公交才能抵达位于郊区的摄影棚。
林琅把一个手提袋甩在肩后,手指夹住手机困难地和同事元可通电话:“就我这穿得跟个送快递似的也有人跟踪,这年头的变态是有多饥渴啊!”
“脸!脸怎么样?!”
“看不到,口罩墨镜还有帽子都遮没了。”听到线那边低落的叹气声,林琅没好气地笑起来,“我说你能不能有点同情心啊?那万一真是个变态呢?明明说好今天是我陪你一起去,临到头了你居然放我鸽子。”
“秋秋不在?”
“不在……她上午在别的棚,一会儿才赶过去。”
元可无奈地笑了笑,突然压低声音:“你说我们公司这么穷,三本杂志只有一个时装编辑,还学别人玩什么时尚啊?这不是找死吗?”
“你这话也够找死的,千万别让陶老大听到。”
“我人不在公司,正在跑酒店呢,烦!先不说了,这次你帮我的情我会记一辈子么么么!”
前方就是地铁站,林琅挂了电话把两个大袋放在地上喘气。袋子里全是她刚从服装专柜借来的棚拍衣物,大到外套裤子,小至眼镜衣饰,整整齐齐搭了四套。三本杂志只有一个时装编辑的下场是每次拍片大家档期都撞上,不得已派专题编辑出马协调。
其实就是出苦力。
上周已经拍过一次了,但秋秋对其中的两套衣服不满意,阮默怀也提出要更换摄影师,于是这周和影棚、妆发重新约时间。她昨天还特意拉上林琅和元可去海信广场仔仔细细挑了四身,从午后挑到傍晚。
这次约到的明星整个《私享》都非常重视。
阮默怀。
放眼整个娱乐圈,他是个异类。
早年在日本当平面模特,之后辗转台湾,可据说出生于内地。五年前还只是个面孔青涩的广告咖,突然空降到某部大制作古装玄幻电影当男配角,几乎一夜成名。后来又乘胜追击连拍好几部票房口碑双丰收的电影,拿了一个最佳男配奖。
就在所有人为他的横空出世侧目,一边猜测他的来历,一边等他大展作为的时候,他突然不接电影了,接了部讲述青春校园的励志网剧。
都说他寡言,在电影发布会上只会永远沉默地微笑。风头最劲的时候他接下的媒体采访数目不超过一只手,每个采写他的记者事后都苦不堪言地说太困难了,他根本不配合,什么料也不放,为此还有人在微博上发檄文讨伐他。
阮默怀不急也不恼,任由事态发酵。一周后没事人一般宣布加入某个大型真人秀,在电视屏幕上蹦蹦跳跳。
然后再度销声匿迹。
网络上流传的那些关于他的故事基本都是从与他合作过的演员口中拼凑而成,出人意料的,他们无不对他赞扬有加。
在他消失半年后的某天,《私享》杂志社的副总编陶恪接到一个电话,问她对采访阮默怀有没有兴趣。《私享》旗下有三本刊物,陶恪把这活交给负责爱人版的专题编辑元可。元可又拉上林琅。
可惜这次秋秋重新约的时间和元可负责的另一个栏目撞上了,她只能万般不舍地放弃垂涎帅哥的良机,委屈地叹息:“等这期出刊了我要自掏腰包多买两本。”
林琅不解:“送人?”
“不,擦屁股。”
“擦……”
“而且专撕有他照片的那几页,”元可一脸花痴地眯起眼,“你不觉得那很像他在舔我吗?”说着轻轻娇喘起来,“啊……我仅仅是想一想都快化成一滩水了。”
林琅无语地翻个白眼。
坦白说阮默怀确实挺好看。
眼神亮亮的,笑容恬静。上回拍外景,他笑起来的时候唇边落满细碎的阳光,非常有少年感,把人猝不及防地拉回很多年前的夏日,校园里发烫的水泥地和喧嚣的蝉鸣。可他一旦沉默了,面部柔和的线条瞬间锐利,透着一股隐隐的阴鸷。好像原本在开开心心地说笑,转眼就收了声,还一脸不屑的样子。
依旧像个少年。
上周拍片时林琅跟在一旁,看他在相机前摆出各种姿势。间或冷不丁朝她扫来一眼,让她不禁一阵心悸。
不是元可那样的花痴,而是他……很像林琅以前认识的某个人。
太久了,久到她快忘记他的模样,只认出他们眼神里如出一辙的阴郁。这让她不舒服地扭过头去。
那是她不愿再想起的人。
地铁关门的瞬间林琅手提的一个包被夹住,她狼狈地用力拽扯。夹紧的门稍微松动了下,出于惯性她连包带人猛地后退几步,一下撞到人。
“对不……”一句道歉还没成形,林琅震惊地发现,她撞到的正是之前跟踪她的那个变态。
没等她叫出声,对方低下头,视线从墨镜上方探出与林琅的碰了碰,又给出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
竟然是阮默怀!
真会玩,敢情他是故意让我发现被跟踪。林琅心里苦笑着,面子上仍是怯怯的,凑过去小声说“对不起”乖乖抓住吊环站稳。
早就听过他出门不带助理,喜欢步行和乘坐地铁公交的传闻,还当那只是给自己炒作贴上“特立独行”的标签。原来都是真的。
不过也说明他确实挺闲。
闲有闲的资本,坊间流传他和耀星环球传媒集团的总裁傅疏琳关系非同一般。据说公司上上下下都叫她lily,只有阮默怀叫她疏琳。
这独一无二的称呼让人玩味。
只不过林琅不是娱记,缺乏深挖的兴趣,对这种捕风捉影的消息向来不值一哂。
眼下他悠然甩着手走在她斜后方,这倒让她有些恼火。
既然看到了,就不能绅士一点帮忙提一下么。
“需要我帮忙吗?”
有那么一瞬,林琅以为面前站的是那个人。没错,他们连声音也很像。但这世上声线相似的人那么多,她迅速回过神,下意识摇摇头,“没问题的,这是我的工作。阮先生是我们邀请的嘉宾,不用做这些。谢谢你。”
习惯比大脑先反应,这就怪不得别人不帮忙了啊。林琅捶着发酸的胳膊,决心再接再厉,反正下了公交车花个十几分钟就能走到。
刚起步,他不知什么时候蹿到林琅身后又问:“确定不用?”
盛情难却,林琅只好把肩上那只黑色的sa递给他,“谢谢了。”
阮默怀的口罩已取下,墨镜仍戴着。这会儿他接过包包把墨镜也摘下,前后转着瞧了瞧,看向林琅又是一阵打量,“挺好的。”
林琅不禁发窘。
且不说她为了干活方便换了身堪比搬运工人的行头,就连此刻脸上的汗水和歪向一边的团子头也深深愧对“挺好”两个字。
她尴尬地笑了笑,闷头加快了步伐。
然而酸痛不堪的胳膊用发抖抗议“受不了了”。
阮默怀把锁头包往肩头一挎,不由分说地卸过林琅一只手上的衣袋,“提不动就直说,逞强又没用。”
“不是……我……”
“你有两只手,我也有两只手,反正空着也是空着。”
林琅不再推拒,感激地向他点点头,心里也松了一口气。不是那个人,那个人别扭、固执,没这么通情达理。
附近的荒地上有几座废弃的大型工厂,听说早就规划好了,这里将会建起一座类似于北京798的艺术区。目前一些画廊、瑜伽中心、酒吧和摄影棚已陆续入驻。
约好的摄影棚在一间仓库,林琅和阮默怀到达时秋秋也到了,还有服装助理小九。化妆师、发型师和摄影师是阮默怀带去的。那么多人围着他一个,当明星果然好命,林琅一边默叹一边把袋子里的衣物一件件抻开挂晾,鞋也齐整地码好。
化妆前要先换衣服。秋秋只不过接了个电话,坐在沙发扶手上的阮默怀就自顾自地脱掉夹克、卫衣和里面的白色紧身背心。
林琅从外面洗手回来,才走到门边就听见小九一声清晰的“哇”。
抬头一瞧,她愣住了。
本以为他走弱不禁风的美男路线,这轻薄肌一露,还真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略有胸肌,肩背宽阔,腹肌紧实有线条却不至于突出,精壮又性感。秋秋回过身,惊讶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阮先生,我们这儿有更衣室!”
“抱歉,我还正为裤子发愁。不好意思,能带路吗?”
更衣室在影棚隔壁的房间,秋秋拎着鞋子起身向外走,阮默怀取过长裤跟在她后面。走过门口时他距离林琅只有几厘米,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他似乎停顿了一下,低头看她。视线擦着额前的碎发扫来,掀起她内心阵阵狂澜。
心脏跳得太快,林琅不得不把脸转开。及至他走开,她才后怕地轻抚胸口。
不是他……不是他……别怕别怕,想起记忆中那个清瘦的身影,她拼命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