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尹家的当家是老精头,他本名不是这么叫的,不过认识他的人更喜欢这么叫他。老精头的为人就像他的名字一样筋道。不过他身形瘦条,所以不知道的人常常误会他的名字是这么得来的。其实不尽然,老精头的筋道不仅表现在他的外貌上,更活脱脱的刻印在他的为人处事上。老精头不喜欢闲言碎语所以如果你在老尹家的院子里瞅见一个拿着烟袋蹲着抽烟的人,那就是他。他表现给外人的姿势不多,不过在家的姿势也没几个。当家里的女人、男人在屋里闲话扯事时,你总会在院子里找到他的位置。所以处于他的性格,家里的事情一般都是他的女人做主的,不过他也放心,因为这个女人自从嫁过来三十年,除了少数的几次,是没有叫他失望过的。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这个老女人可以全权代表一切。在大事上老精头可是不喜欢任何除他以外的人越俎代庖的。就拿老大的丧事来说,即便村里规矩当家人不能操持丧礼,但老精头在把权利移交之余,还是指手画脚了一番,尽管他已经很伤心了,尽管人们都说没关系。但在老精头看来,儿子的葬礼是非他操持不可的,他不太喜欢外人在自家的事上胡乱指点,更不喜欢自己在自家的大事上毫无建树。他不喜欢村里的这个规矩,这是他很久以前就有的领悟,所以他从不轻易到闲杂人等的葬礼上去,因为他怕被人怀疑成指手画脚的人。出于这自己的理由他总是调侃那些轻易在别人葬礼上胡来的人,说那些人管事管到了主坟上,一定会遭报应的。不过这样的话一般都只是他的女人听到。
入棺是老尹家儿子死后第三天的事,这是是柳村的丧葬习俗之一,那天当事人家都会来许多乡邻来帮忙,老尹家也不例外。虽说是乡里之间的相互照应,大家都是好心帮衬,不过老精头不喜欢这样的场面。他觉得这样的时候还是让他在自家的小院里蹲抱着大哭一顿来的实在,在老大在的时候他就经常看着别人家的葬礼想,如果某一天自己也被阎王收了去,绝不会像那些人一样请一堆人来吹啦弹奏,或是把自家闹得鸡犬不宁,因为他觉得那样一定会再让自己死一次。不过想法归想法,他是断然不敢在那些老友面前说的,因为那样会被人当做傻子看待。所以老大的丧礼还是如旧,吹啦弹奏一样没少。不过就在儿子的葬礼上,老精头又这样想,要是自己应该可以了吧,死人的话应该是最有人听的吧!在那样悲伤的几天里,老精头没有来他的小院,也没有一如既往的怀抱某个姿势来抽上一杆烟,这估计是他的惯例形成以来少有的破例。在那样的几天里,老精头一直被挤在了自己的屋里,和自己的老伴,还有几个说道的女人,他们似乎是来劝慰自己和自己的女人的不要太伤心,不过在老精头看来他们实在呱噪的很,与其说是来劝说的还不如说是来闲话家常的。自己到没什么,可怜自己的老伴被她们逼到了炕头上无奈的睡了好几天,直到葬礼结束。
对于老精头来说,老大的死无非是致命一击。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无论在哪都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的事。村里人都说老精头偏心,尤其是在老大的葬礼上,他超乎寻常的冷静,更让前来吊唁的村民深信了这一点。说到这一点,就要牵扯到老大的身世了。老精头的女人娘家姓尤,是在离柳村百里以外的枣家沟里住。所以多年以来由于山偏地远再加上别的原因,老精头的女人很少会回去,也因为这样她与娘家的关系早就疏远了。老精头死去的儿子名叫尹虎,是家里的长子,不过在三十年前他却不姓尹而姓苏。在老尹家这是个不愿被提起的话题,但在柳村这却是个众所周知的新鲜事.年轻时的老精头就像现在一样长相窝囊,家道寒酸,所以没有几个同村的姑娘愿意多看几眼的,因为这,老精头岁月蹉跎一直到了二十八岁.当时,老精头家的隔壁有位姓习的老婶子,老婶子见老精头年纪一大把了还混着光棍,便出于好心给他做了回红娘.对方的姑娘就是老精头现在的女人,不过在当时尹家女人嫁过来时却还带着个不到一岁的孩子,这孩子就是尹虎,这也是尹家女人当时答应嫁过来时提出的条件.尹家女人为什么会带个孩子,这恐怕只有问老精头了.不过在柳村,尹家女人的过去却版本如云,有人说那女人勾汉子被前夫发现所以撵回了娘家,也有人说那女人克死了丈夫为掩人耳目才嫁到这百里外的柳村,更有人说这女人不守妇道未婚先育所以家里才把她嫁给了像老精头那样没人瞧得上眼的人.在那个时候,老精头因为这个女人可不少受别人的指点,所以柳村人更有谣言这个拖油瓶的死与老精头托不了关系.老精头对这样的谣言自然是不甚理睬的,他相信谣言止于智者.不过这样的冤枉也着实害惨了老精头.
老大被埋在了老尹家的农田里。这是柳村不算习俗的习惯,所以多年来各家的田地里都埋着几个死人。除此之外,老精头的田里还埋着他的父亲,他的母亲,还有他的爷爷.父亲和母亲是埋在一起的,爷爷则被埋在了较远的田的那头,而今年的新坟则立在了老精头父母的前面.今天是一月十五,正好赶上了老大的百天,在这天寒地冻的日子里,老尹家的心也不言而喻.再过上几天就是今年的除夕了,不过老尹家恐怕今年没有这个心情了.
“都准备好了吗?”一大早,老精头就开始为儿子的百日忙活了,等一下他们全家人要去祭拜老大,因为田地在村的东头而老尹家在西面所以为了不耽误功夫,老精头一家决定早早的出发.不然要是过了晌午才开始祭拜可是不成体统的.
“准备好了!”回话的是老精头的二儿子,瘦小的身形,常年以来熊猫似的两个黑眼圈,有气没力的声调和他的父亲老精头真是如出一辙.
“别忘了带张白纸去,到时好有个垫的.”老尹家女人从屋里出来,塞给了老二一堆东西.
“哎,知道了!”老二接过老女人手中的东西,顺手把这堆东西堆在了自己刚推来的推车上,接着又进了屋.推车上已经放满了许多东西,有祭拜的祭品,也有蜡烛和香.女人抱来的一堆东西正是和尹家媳妇连赶数日才完工的纸扎.
“你拿那个干什么?”老精头大声的朝门口嚷去,只见那站着个二十出头的男人,胖墩墩的,肩上扛着铁锹,上面还挂着个小板凳.见老精头叫嚷,他有点吃惊的回答说:“不是你让我带个铲子,去了把我哥坟上的土堆一堆吗?”见老三答非所问,老精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的大声斥道:“我是说你背上的凳子,干什么用的?”“噢,要去一早上呢,我顺带个凳子坐?”可能是老三平时就不惹老精头待见的缘故,或是老精头原本就不知道为什么憋了一肚子气!就在这个寂静的早晨,老精头开始爆发了:“不就是去一会吗,能累死你,你大哥都去了,还不能让你多站会……”整整半个多小时,全家人都被老精头那高亢有力的声音震住了,他们不知道老精头这是怎么了,就因为一个凳子的事吗?女人不知道该如何让丈夫停止叫骂,因为这在女人眼里很反常;老二自从进了屋就没出来,估计他也听到父亲的谩骂了,只是不敢出来吧!尹家媳妇也只好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听着公公训斥的结束;而最无辜的老三也只好认命的听着父亲一点一点的数落完.好一会,老精头也开始停了下来,沉寂了许久,接着冲着寂静的老尹家人无力的摆了摆手说道:“走吧!”,接着他打了头阵,孤单影只的走在了一家人的最前面.女人和新媳妇相互搀扶紧跟在后面,此时的老二已从屋里出来,他把一张白纸掖在了推车上,推起车也跟在了后面,好一会儿,院子里只剩下了老三,看着走远了老尹家人,他随手放下了板凳,虚掩了门也跟了上去.老精头已经走了很远了,远远的与老尹家人拉开了一段距离.后面的两个女人彼此搀扶,却什么也没说,只是跟着老精头的步伐,一步一步的向前走.身后的两个男人已经跟了上来,他们一字排开,什么也没说,只是眼瞅着老精头的方向一直朝前走着.女人的脚步开始慢了下来,她已经没有什么力气跟的上前面的丈夫了,她抬起头,看了看已经走了很远得丈夫,在寒风中她觉得自己的男人更加精瘦了.见婆婆放慢了步子相搀的新媳妇也跟着慢了下来,在公公的问题上她不必深纠什么,因为那似乎与她无关……一丝寒风呼过,远远的地皮上越发静了下来,空气中只留下尹家一家人踏过枯草崩裂发出的沙沙声.
一月的农田已经冷清了许多,远远的望去只剩下一层灰色的地皮,老尹家人慢慢的走进田里,来到坟前,见坟前的老精头已经等候多时.
“把东西摆开吧!”见自己的女人儿子儿媳妇都到了,老精头开始发话道.
又一次见到丈夫的新坟,尹家媳妇还是无法掩饰内心的悲伤,不由的哽咽起来,见新媳妇触景伤情,尹家女人也不由的双眼湿润宽慰道:“别难过了,虎儿也在看着你呢!”听到女人的宽慰,尹家媳妇语带颤斗的说:“知道了,娘!”
尹家老二已经把一张白纸先铺在了老大的坟前,见东西太多尹家女人和媳妇开始帮衬着老二把车上的东西卸了下来.
柳村的人并不富裕,所以祭拜的祭品也很简单,老尹家的白纸上只有三个碗,两个小杯,另外一堆纸扎和香烛.碗里是死去的老大最喜欢吃的东西,也是平时一家人不怎么可能吃的上的东西.白纸上从左到右,有白菜烩丸子,掺了些许肉末的饺子,卤好了的半斤猪肉,这原本是过年来了客人才端出来的食物,不过这也不会浪费的,等形式的祭拜过后,老尹家人是要把这些都收起来的,直到除夕才拿出来吃.白纸上的两个杯子里是老精头攒了多时舍不得喝的酒,他是个爱喝酒的人,所以即便再舍不得花钱也要花上四毛钱打上一斤酒藏在家里解馋.相反,死去的老大是不喝酒的,不过,他想着祭拜怎么能少了酒呢,所以也给老大倒了两杯.祭拜的东西一共有四份,除了老大坟上的,老尹家人也顺带多准备了三份,这是祭拜被一同埋在这里的祖先的.不过坟前没垫白纸,没有蜡烛,更没有老精头舍不得喝的美酒.短短的三个月来,老大的坟头已经塌陷了不少,坟头原本栽着的柳树也已经枯死了.此情此景着实让老尹家人难受了半天.老三用带来的铁铲拢了拢老大的坟,接着祭拜就开始了.老精头最先在老大的坟前点上了两只白蜡烛,这是在先前的祭拜中就用过的,缺了不多,不过也没人在意这个.在场的人都在每座坟上上了香,磕了头.上香之后,柳村的人是从来不会立即烧元宝的,他们都要等上一等,等到香烛燃尽,最后才再一次磕头把带来的纸扎都烧掉,然后形式的往火里扔点带来的食物,就这样一场祭拜就大功告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