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妃 第63章

    圣人见到东宫夫妇二人，自是笑容可掬，亲切的问了这一路上的见闻，可曾遇到有趣之事，可曾吃过好吃食物。

    沈瑟毕竟年幼，又从小被人宠惯在手心，且素来身居高位，不会看人脸色。此时虽对着圣人温和的笑脸，但仍想到他就是给她的檀郎送小妾的“罪魁祸首”，因此并不如以往那般热络，笑容也极是勉强。

    圣人知道小女儿家的心思，却笑着明知故问：“阿瑟看着精神不济，可是宫中有何处侍奉不周？”

    东宫捏捏她的手心，温和的说道：“长途跋涉，想是有些累了。我与阿爷有正事商讨，不如你去看看尚食那里可有什么点心酪浆。”

    “是，儿先告退。”沈瑟对圣人施以一礼，躬身告退。即使再任性，该尽的礼数还得尽善尽美，那上面坐着的君父，于东宫来说先父后君，于她来说却是先君后父。

    待她的裙角从殿门口一消失，圣人面上的笑容便绷不住，垮下来后不客气的说道：“吾给你赐了十八名宫人，太子妃想是因此不喜了。”

    东宫还是那副淡然模样，说道：“瑟瑟虽有些娇憨，却不是那等无视君上之人，陛下既已赐下宫人，儿不敢不受。”

    圣人哼了两声，说：“依你之意，若吾不赶在尔等回京之前赐下宫人，你还要抗旨不成？”

    东宫垂眸肃拜：“儿不敢。”

    圣人气得冷冷瞪他一眼，但他毕竟是自己最疼爱的嫡子，又是国之储君，不好多加苛责。换了副态度语重心长的劝道：“儿女情长，难免英雄气短。自古大好男儿志在四方，你身为储君，志向怎可在一区区女子之身上？若她值得倒也罢了，偏偏……”他欲言又止，重重的叹了口气。接着又道，“召你们前来，正是要与你商量给你纳侧一事。”

    东宫却道：“儿对瑟瑟之情谊，没有值得不值得之说。”

    圣人先是一愣，继而怒喝道：“难不成你真要做那‘一心人’？你是储君！身负国家社稷！嫡枝不继，动摇根本！”

    东宫温言笑道：“阿爷说哪里话？嫡枝怎会不继？儿正是顾及嫡庶有别，才不贸然纳侧。瑟瑟还小，再长些日子，受孕是迟早之事。”

    “她自胎里带了寒毒，根本无法受孕！子牧，你是在自欺，还是在欺君？”圣人沉下脸来，不悦的问道。

    “儿不敢欺君，陛下融禀，此次儿前往南地，正是为了取解□□引圣火莲。假以时日配成解药，瑟瑟寒毒可解。”

    圣人狐疑的问道：“圣火莲不是被海南剑客毁了吗？”

    原本低垂眼睑的东宫猛地抬起双眸，眸子里的冷意仿若星芒，带着利剑出鞘的寒光。但只是一瞬，快到圣人几乎无所察觉，他又垂下眸子，嘴角含着笑意，问道：“不知陛下从何而知圣火莲已毁之事？”

    圣人愣了愣，摆摆手说道：“道听途说罢了，既然你说圣火莲能制成解药，姑且信你一回，但若明年夏末再听不到孕事，恐怕不光是吾，就是朝臣亦会颇有微词啊！”

    东宫施礼：“多谢阿爷成全。”

    圣人只是叹气，心中却盘算着，不过半年有余，到时候二人成婚整好两年，若让沈公首先上表请求皇太子纳侧，那太子妃也不好说什么了吧！

    沈瑟回来时，父子二人神色如常，她只道并无事发生。再次吃到宫中御膳，沈瑟这才发觉如此想念。

    浑羊殁忽、炙烤驼峰、葫芦鸡、水炼犊、同心生结铺……一道道佳肴摆上食案，皆是民间难能可贵的美味。难怪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几个月沈瑟在民间游玩，所吃所玩还和从前一样，可是一回到宫中，那些民间小吃，她带着东宫一起挖的野菜，只能用作调剂，无法当作主食了。

    席间除了淑妃作陪，还有圣人的一位新宠，沈瑟见了，险些惊叫出来。不因其他，只因这位才人的样貌有八成像极了皇后蓉娘！

    蓉娘绝艳，这位新宠陆才人有过之而无不及，艳而不妖，媚而不俗，堪称绝色！

    陆才人望向沈瑟的眸中亦满是惊叹，暗道：这幅品格，难怪叫人念念不忘！可惜她身份不够，否则真当要好好结交一番。

    沈瑟瞥一眼看不出情绪的东宫，忍了满腹疑问，生怕自己不小心说漏了嘴，只得拼命往口中塞吃得。

    好在蜂蜜抹过的鹅肉香甜软烂，驼峰外脆里嫩，乳汁鸡块鲜美适口……她吃得不亦乐乎，就不用同这些人周旋应酬了。

    好容易挨到宴散，坐进马车里沈瑟就问东宫：“陛下可知皇后还活着？”

    东宫淡淡道：“皇后已逝。”

    那便是不知道了，沈瑟默默点头，身为皇后却要面对自己的丈夫宠爱各路妃嫔，这皇后当得确实无趣。何况皇后对圣人无爱，而圣人又是这般朝三暮四的性子。

    “那位陆才人……”沈瑟才不信只有她一人瞧出来了，可是在场之人竟都装作毫无所觉的模样。

    东宫轻嘲：“跳梁小丑罢了。”与沈瑟无关之人、事，哪怕关乎社稷安危，哪怕涉及太子之位，在他眼里，都不过区区螳臂，不自量力！

    他并不在意那位新宠，倒是今日圣人对圣火莲的态度，着实另他心烦！当日圣火莲被毁，他下令封锁消息，而温白鹤也把所有入山之人尽数诛杀，到底圣人是如何得知圣火莲已毁之事呢？

    而那位海南剑客的老人，幕后主家正隐隐指向西京上郡！

    但是以密卫的本领，却只能查到此处，再往深处查询，竟毫无头绪！

    东宫眉峰压抑，紧紧搂沈瑟在怀，目光幽幽落在别处。谁阻他夫妻相守，他可遇佛杀佛，遇魔除魔，但若那人真是他的至亲呢？

    他闭上眼，下颚搁在沈瑟头顶，任由脑海里陷入混沌。

    沈瑟住进暖阁，又开始猫冬，整日介不出门。只是如今除了逗弄猫狗，多了一事，便是修炼“玄焰决”。但沈瑟却发觉，以往修炼此心法时，效果显著，但这几日练来，却无甚效果。

    她把心法拿给东宫瞧，看是否自己练错了，若真练错了，走火入魔可就不妥了。

    东宫看后，说道：“许是天气寒冷之故，修习心法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如今你连第一重都未曾练好，自然觉察不出什么功效。你需循序渐进、持之以恒，自然能见到效果。”

    沈瑟听了这话，心想许是自己太过心急了，便静下心来，继续每日不断的修炼。

    只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东宫的面色一日比一日冷凝。他口中虽那样安慰沈瑟，其实心中明了，十五年之期已过，沈瑟体内的寒毒只怕快要压制不住了。

    这一日，他在丽正殿枯坐许久，直坐到手脚冰冷方才起身。

    抬眸时，正看到老师立在堂前。

    “师傅，”他施礼，未及起身，一股大力向他袭来。他虽应对得宜，但还是被老人家看出了不妥。

    “你脉象不稳，吐纳已乱，那丫头竟能扰你心神至此？”老人不满的说道。

    东宫不语，忽而对老人下跪行肃拜大礼，老人吃了一惊，避让到一旁。东宫身为半君，拜师时尚未曾行此大礼，如今……“求师傅解此困局。”果然是为了那个丫头。

    老人仰天长叹，道：“圣火莲已毁，世上再无根治寒毒之药。”这话让东宫一颗心掉进了冰窟窿，他却话锋一转，又道，“好在，你没杀了温白鹤。”他看了爱徒一眼，摇摇头，走了出去。

    东宫站起身，招来密卫：“速找温白鹤！”哪怕这位隐姓埋名的长安王真要谋反，他也不会再要这人的性命了！

    东宫虽不曾告知圣人，皇后还活着，但沈瑟却不想对自己家人隐瞒，她不想贸然告诉阿爷，便先告诉了阿兄。

    只是当她说出“阿娘还活着！”时，沈玠看她的眼神怎么都像在看个失心疯！沈瑟急了，连声说道：“阿娘当真还活着！我虽不曾见到她，但先生不会骗我。哦对了，皇后也活着咧！”

    沈玠叹了口气，摸摸她的头，说：“我听说了，陛下赐给殿下十八名女子，其实你不必放在心上，只要太子殿下不召见就行了。”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沈瑟气得哭笑不得，也怪自己没有说清楚前因后果，有些语无伦次，阿兄才误以为自己胡言乱语。当下，只好把事情始末都说了一遍，当然，省去了不该说的，比如温白鹤的身份。

    沈玠越听面色越是凝重，最后问道：“就算那妇人是皇后，你真确定阿娘还活着？那她为何这么多年都不曾现身相见？”

    “先生说，阿娘被毁去了容貌，不愿相见。当然，也有可能是她们二人要合力培育圣火莲。”

    沈玠皱皱眉，道：“你那位先生到底是何许人也？为何我往年每次去益州，他都不愿露面？”

    沈瑟支支吾吾的说：“自然是世外高人了，你这等凡夫俗子，他才不愿见你咧！”

    沈玠好笑的蹬她一眼，道：“此事我自会查证，若这些都是真事，我再告知阿爷不迟。”阿爷对阿娘的情义，若是知道阿娘还活着，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子。但若这些都是乌龙，非但会让阿爷白高兴一场，恐怕还会伤了阿爷的心。

    沈瑟点点头，也觉得暂时不告诉阿爷比较好。

    兄妹俩说过体己话，沈玠自去查证，沈瑟继续练功度日，转眼便到了年关。

    大约是朝贺太过频繁，刚过初七人日，沈瑟就病倒了。

    宫中御医来往匆忙，却无人能对症下药。

    而此时温白鹤仍没有消息。

    东宫衣不解带在沈瑟榻前照顾，亲奉汤药，不出三日竟比沈瑟还要消瘦。

    御医因把不出脉象，常换药方，沈瑟本就讨厌吃药，吃了两回味道不一样，顿时不肯再喝。

    东宫连哄带骗，拿了蜜饯和糖蒸酥酪来，最后无法，只得自己先把药含在口中，再一口一口哺进沈瑟口中。沈瑟见他在诸人面前丝毫不避忌，顿时吓得立马把药喝了进去。不曾料到，换过几次药后，沈瑟病体非但不见好转，反而出现了昏厥现象。

    与此同时，因恢复常朝之后仍不见东宫，圣人得知他亲自照拂沈瑟，心中十分不悦。后又得知他赐给东宫的十八名女子全都不曾被收用，甚至变相软禁在西池院，更加恼怒起来。

    如此下去，只怕不必等到夏末，他就要给皇太子纳侧妃了！

    常人情深，毁其自身；君王情深，毁其家国。

    只是还不等圣人发怒，东宫先请旨带着沈瑟往汤泉行宫养病去了。

    许是看出圣人对东宫不满，朝臣中出现了弹劾东宫的声音，圣人留中不发，却也没有申斥。

    沈公知道这是试探，若东宫此时回京认错，圣人不会如何怪罪自己的儿子。可是，东宫即使知情，也守着沈瑟没有回京的意愿。而处于沈公的位置上，此事他反而不可多言。

    弹劾的声音越来越大，东宫充耳不闻，仿佛世间只有太子妃一人才是无上重要的。什么家国天下，君父臣子，都可弃之不顾。

    “要不是皇后只生了这么一个嫡子，朕恨不得废……哼！”圣人怒气冲天，险些口不择言。

    陆才人娇媚的劝道：“陛下息怒，太子殿下也是情之所至，妾身为女子，十分佩服呢！”

    “你是女儿家，情缠也无妨，哪有大好男儿如他那般！当真令朕失望！”圣人面上的哀痛之色溢于言表，狠狠将一摞弹劾的奏本扔了出去。

    陆才人瑟缩的躲到一旁，心中暗道：从来天家无父子，如今生嫌隙，便是由此而始了。区区嫌隙哪里够，需隔上千沟万壑才好，到时候便是再多骨肉情，也经不得这般消磨了！

    太极宫里无论何等模样，东宫只安心护着沈瑟，终于在正月晦日之前，等到了温白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