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妃 第64章

    温白鹤带来的，正是最新研制的丸药。虽不能完全解毒，但亦能压制一段时日。

    这丸药也是久经练成，又需以内里催动真气注入药中，因此此次出现的温白鹤，比在山中见到的那一面似乎老了几岁。

    “烈酒温热，送服，早晚各一粒。等她醒了之后，改为一日一粒，黄酒温热送服。身体恢复常态之后，慢慢从两日一粒变为五日一粒。”温白鹤写下方子和服用方法，说上两句，就咳嗽不停。“待天气回暖，可以让她喝些波斯甜酒。”

    此时温白鹤背对着东宫在案上提笔写方子，整个后背空门都露在外面，若东宫动手，必然能将他一举擒杀！

    可是东宫只是盯着他的后脑，并未动手。

    温白鹤写好方子交给他，目光凝视，问道：“方才你明明有杀意，为何不趁此良机杀了我呢？明知我的存在，后患无穷。”

    东宫只看着药方，点点头，说道：“你以命续命，我若杀你，岂不毁了瑟瑟唯一生存希望？”

    温白鹤哈哈一笑，这位储君比他那个君父强了很多，能看出他在用自己的真力为沈瑟续命，这份心智和眼力，实属不易。

    “那就多谢皇太子手下留情了，”温白鹤略略抱拳，再次看向帷幔内昏睡的沈瑟，轻轻叹了口气，“我本是受阿芙姊姊之托照拂沈瑟，加之我心底对沈家有愧，这么多年才会不遗余力。如今就算舍弃吾命为她，也偿还不了沈家一百多条人命，但我……惟愿倾吾所有，换她长寿安康。”

    东宫并不多言，算是信了他的话。

    温白鹤转身离去，留下话道：“方便起见，我就在终南山炼药，隔上一个月就会派莫大送药去宫中。莫大一心保护沈瑟，你不必太多疑心。”至今莫大仍被东宫的箭阵阻拦在宫墙之外，他的轻功不比温白鹤，稍有差池，就会被钉死在墙上。

    温白鹤走后三天，沈瑟醒转。

    沈瑟一醒，就吸了吸鼻子，哑着嗓子蹙眉问：“你喝酒了吗？”一屋子的酒味儿，呛得她总觉得自己泡在酒缸里，睡也睡不好。

    东宫露出连日来第一缕温和笑意，抚摸着她的额头，柔声说道：“是瑟瑟喝酒了。”

    “我哪有？”沈瑟浑身无力，大约是躺太久的缘故，可是睁开眼看到的就是他，总想要和他撒娇。

    东宫低下头，亲亲她的唇畔，说道：“你服用的丸药需以热酒送服。”

    这法子一听就是温白鹤的，她环顾四周，没见到人，便问：“先生来过了吗？”

    东宫倒也不瞒她：“嗯，来过又走了。”

    沈瑟眼睛一亮，挣扎着要坐起来。东宫抱她靠在自己怀里，她非要对上他的眸子，迫切的问：“先生是不是用圣火莲研制出了解药，可以解寒毒了是不是？”

    东宫抚着她的脸，语速缓慢的说道：“就算研制出了解药，解毒也并非一朝一夕之功，何况你此次生病，有些伤身，仍需按方服药才好。”仿佛语速慢一些，心里的痛就不会溢出来。

    沈瑟眨眨眼，乖乖的点头：“好，我吃药就是了。”养好身体，早日怀孕，这样圣人就不会逼着檀郎纳侧了！

    如今沈瑟好转，东宫总算能料理朝堂之事，从汤泉行宫回去，先安顿好沈瑟，让她不必听到外界传言，然后才去向圣人请罪。

    圣人原本满腹怒气，可是看到儿子清瘦的模样，又见他请罪态度良好，满腹怒气都变成了心疼怜惜。

    “都是太医无用啊！治不好太子妃，连太子的身体都不会调理！”最后，圣人把火气都撒到了太医署头上。

    太子回宫，那些弹劾的声音自然全都销声匿迹了，常朝时再次见到圣人和颜悦色的对皇太子说话，个个把脖子缩进了朝服里。

    毕竟是父子，疏不间亲啊！

    沈瑟自然也发现了东宫的消瘦，她的法子很简单——药补不如食补！

    黄芪羊肉、石首含肚、驼蹄羹、李公羹、葫芦头、黄精饭、防风粥等等，只要是滋补养气的食物，她都让司馔做好端上来，甚至隔三差五还有一道乌雌鸡汤！虽然最后大部分食物都在东宫的诱哄下进了她的肚子，但东宫的气色确实一日比一日好起来。

    二月初十沈瑟生日，两仪殿内举办家宴，圣人身边除了淑妃和陆才人，并无其余嫔妃在场。大公主盛平仍在守孝，只送了自己所做的女红作为贺礼，二公主盛安和尉三郎仍在新婚燕尔时，瞧着面色倒是红润。另有沈公和沈玠夫妇作陪，沈玠屡屡看向沈瑟，似是有话要说。

    酒过三巡，沈瑟借口更衣避了出去，不一会儿，沈玠也跟了出来。

    “昨日才得的消息，你说的那座山上已空无一人，但我派去之人确实发现了不寻常之处。”沈玠面色端凝，显然对于阿娘还活着这一说法，表示出相信的意思。

    沈瑟想了想，道：“我听檀郎说，先生就在西京附近炼药，我想阿娘和皇后可能就在附近。阿兄不必舍近求远，不如就在近郊探寻一番？”

    沈玠很快就想到一个地方，点点头，帮沈瑟拢了拢披帛，说道：“你大病初愈，小心着凉，快进去吧！”

    两人才一转身，就看到尉三郎迎面而来。他今日穿着一身朱红罗袍，头戴乌纱帽，面容清俊，唇畔含着一缕笑意。对沈瑟施礼过后，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笑道：“殿下清减了，该好生将养才是。”

    面对尉三郎，沈瑟从来就没有好脸色，冷着脸道：“驸马费心了，与其关心吾是否清减，不如多关心关心公主吧！”

    尉三郎却明目张胆的说道：“臣自会关心公主，但臣更想多关心殿下您。”

    “放肆！”沈玠黑着脸呵斥了一声，此处仍是两仪殿外，这个登徒子竟如此狂妄大胆！

    尉三郎并不着恼，轻薄的望着沈瑟笑了两声，施施然走开了。

    沈玠看着他的背影，恨声道：“早晚诛杀此贼！”

    沈瑟也有此意，但尉三郎一直深藏不露，而她也不想给东宫惹麻烦。“阿兄休要动怒，贸然出手，恐中了敌人奸计。”她小声提醒道。

    “阿兄明白，走吧！”圣人已有重用尉三郎之意，沈玠不会因冲动误事。

    宴散时，圣人笑呵呵的对沈瑟说：“你父亲虽日日进宫，却难得去东宫走动，虽恪守礼仪很好，但也不必如此中规中矩，父女天伦，叙一叙也好。”

    因此，沈公得以亲自送沈瑟回去，二人也不乘车，就这么慢慢走着，身后的宫人都识趣的退开丈远。

    沈瑟聪颖，知道圣人不会无缘无故让阿爷送自己，便问：“阿爷可是有话对女儿说？”

    沈公并不与她并肩而走，略慢半步，面色不变，目光只看着自己前方三尺。这幅样子，到像是与同僚商榷，而不是与女儿闲话。走到千步廊上，才问：“身子可大好了？”

    “已好了。”沈瑟狐疑万分，自己身体好后，阿嫂进宫见过，阿爷该知道才对。或许，是担心自己？便又道，“阿爷不必担心，儿如今好着呢！”想了想，又加一句，“东宫待儿也好。”

    沈公“嗯”了一声，还是沉默，在二人走到通往东宫的东门时，沈公忽然站住了脚步。

    沈瑟好奇的看着他，听他缓缓对自己说：“身为父亲，阿爷希望阿瑟一生快乐无忧，不被俗事纷扰；可是身为臣子，老臣又希望储妃贤良淑德，能够成为殿下的臂膀与眼睛，好好辅佐殿下。”

    沈瑟反倒大惑不解，道：“可是东宫却说，有朝臣辅佐他，我只是他庇佑的小女儿，只要我开开心心就好。”

    沈公长叹一声，东宫对阿瑟好，他十分欣慰。可是有时候，他也会怨怪东宫把阿瑟保护的太好了。阿瑟早晚要学着长大，难道东宫真能护她一辈子吗？

    他原本有满腹的心里话想要与女儿说，尤其是圣人想要为东宫纳侧一事，可是触及女儿懵懂的眼神，他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了。他早知道女儿身中寒毒无法有孕，换做旁人他不一定会叫女婿纳妾，可，那是储君啊！

    他们走得缓慢，圣人那里也并没有就留东宫，因此东宫的马车很快赶了过来。他先下车扶着沈瑟，才对沈公笑道：“相公可要去丽正殿小憩片刻？”

    沈公恍然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摇头道：“不必了，臣谢过殿下美意，这就告辞。”

    “阿爷……”沈瑟在他身后唤他，可是他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纵然脚步开阔，沈瑟仍能看出阿爷的背影似乎带着孤单与寂寥。“阿爷怎么了？”

    东宫抱她上车：“起风了，莫要着凉。”

    为何她身边每个人都要与她打哑谜？就不能好好说话吗？还是，她太笨了？沈瑟看着他，不悦的噘起小嘴。

    东宫亲亲她的小嘴，笑问：“怎么了？”

    沈瑟也不答话，学他故作高深的样子，眨眨眼：“你猜呀！”

    东宫失笑，把她搂在怀里，爱不释手的抚摸亲吻着。

    不必猜，沈公定是奉了圣命来劝解沈瑟同意让他纳侧的，可是沈公到底疼惜女儿，大约是没有说吧？看来，他需私下与沈公通气才好，若真对瑟瑟说了，瑟瑟不知该怎样伤心啊！

    连亲生父亲都要让女儿学着贤良大度，为丈夫另铺新床，何其悲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