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时候外面堆了层层大雪,孩子的脚踩进去的时候,几乎淹没了一半。
蔺老太太在家里烧了热炕。
第二轮的玉米也早早的收了,家家户户这个时候都窝在家里,不肯出去。
蔺慎穿了几层厚重的衣服,蹲下身蹭了蹭太史淼的脸,“淼淼在家里等我,哥哥去抓鱼,给你熬汤喝。”
太史淼这个时候能说一些模糊不清的话了,蔺老太太说她太快了,莫家阿婶家的莫求儿都还在爬着,太史淼已经能在地上歪歪扭扭的晃着走了。
蔺慎要出去,太史淼摇头,拽着他的衣角不放手,“闹……闹……葛葛……”
她说的是要跟着去。
别人听不懂,蔺慎却听得懂。
外面太冷,他觉得不该带着蔺谨宝,然而太史淼一直抓着他不放,他一拉,太史淼要哭。
眼泪花都快从里面掉出来,最后蔺慎无奈的把她抱在了怀里,“要跟着去?”
太史淼依旧熟练的在他衣服上擦干净眼泪并且可怜兮兮的点头。
蔺慎只好认输,又给她添了几件衣服,将她包裹得像个圆子,“在这儿等着,哥哥去拿东西,来背你。”
太史淼松开了他。
蔺老太太在一边看着摇了摇头。
感觉孙儿被小丫头吃得死死的。
蔺慎笑,起身去火房拿了一个桶和锤子还有尖凿子,回来的时候看见太史淼还待在原地,蹲下身,“上来,淼淼。”
太史淼呼哧呼哧爬了上去,戴着手套的双手搂着蔺慎的脖子,小脑袋搁在蔺慎的左肩上,乖巧得很。
手套是蔺老太太做的,手放在里面,暖和热乎。
蔺老太太在他们身后嘱咐道小心些。
蔺慎说知道了。
然后背着太史淼艰难的往河边走去。
冬天喝鱼汤是一件很享福的事情,但是捉鱼不那么美好。
蔺慎背着太史淼到河边,狠狠松了一口气,“知道折磨我。”
虽然是抱怨的话,却半点抱怨的语气都没有,相反还是纵容的很。
太史淼碘着一张脸蛋笑。
她其实是想看冬天蔺慎是怎么捉鱼的。
蔺慎把她放了下来,叮嘱她不要乱动。
蔺谨宝坐姿端正以示清白。
蔺慎看她两只小手放在膝盖上,双腿躺平,眼睛盯着自己不放,左看右看没什么问题,拿起水桶和锤子,走到河边试了下冰块的厚度。
冰块很厚,人走在上面都不会颤动一下。
蔺慎蹲下身来,从桶里拿出尖凿和锤子,握在手里比了一下,他一手拿着尖凿将尖的那一头放在冰上,另一只手举起锤子砸了下去。
呯!呯!
太史淼眼睛也不眨一下心里大呼好玩,原来冬天捉鱼是这样的!
蔺慎砸得手都没知觉了,嘴唇泛着青色,也不知道砸了好久,终于凿出个洞。
咚的一声,冰块沉入水底。
冷空气灌了进去。
蔺慎瘫在冰层上,把尖凿和锤子放在一边,提起桶灌了点水,然后看着洞眼没动了。
坐在岸上的太史淼睁大了眼睛,弄不清楚为什么蔺慎不动。
须臾,啪嗒一声,蔺慎手疾眼快的将手探进洞眼里,抽回来的时候手里抓了一条正在甩着尾巴的活鱼,鱼太滑了,掉到冰上,尾巴拍打着冰层。
蔺慎把他捧了起来放在桶里,继续瞧着洞眼。
他的手这个时候已经透出明显的紫色了,太史淼在岸上正准备爬起来。
蔺慎余光看到,让她别动。
太史淼刚碰在地上的手又缩了回去,继续她的坐姿端正。
蔺慎等了一小会,又捉了一条。
两条够吃了,蔺慎收拾尖凿锤子避开挣扎的鱼放在水桶里,起身提着水桶朝岸上走来。
蔺慎上了岸,太史淼按耐不住从地上爬起来跑到他面前,他刚蹲下身子,太史淼往蔺慎青紫手上吹着热气,热乎乎的口气呼在蔺慎的手上。
她是想要蔺慎的手暖和些,然而蔺慎的手冻得太冷了完全没有感觉。
蔺慎笑了笑,想掐他粉嫩的脸蛋,但是他的手太冰了,所以打消了这个念头,说:“吹暖了,我们回家吧。”
回去的时候蔺慎一手抱她,一手提水桶,中间歇息了几次,等踏进屋里的时候蔺老太太连忙起身把太史淼从他怀里接了过来,心疼道:“哎哟,怎么冻成这个样子了,小脸青白的,哎哟,祖母的心肝宝贝……哎哟哟……”
蔺老太太一边哎哟哟一边把她放到热炕上,帮她把那些衣服脱了盖上被子。
缩在被子里的确暖和了不少,太史淼去看蔺慎。
屋子里烧着火炭,蔺慎放下水桶,把尖凿和锤子取出来放好,站在火边伸手烤火。
他背脊挺直,眉目温和,比起太史淼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成熟了不少。
太史淼正看蔺慎,蔺慎忽然回头,弯唇道:“淼淼?怎么了?”
太史淼将头埋在被窝里,软绵绵的声音从被子里闷闷的传了出来,“冷。”
单个字她还是说得很好的。
冬天赵先生基本上是不开课,蔺慎常在家中教太史淼认东西或者自己抄录书本,他的书本大部分都是像赵先生借的,抄录完了要还回去。
“淼淼,脸蛋在哪儿呀?”
他抱着太史淼,笑眯眯问道。
太史淼伸出软乎乎的小手摸了摸他的脸。
“鼻子呢?”
太史淼软乎乎的小手移到他的鼻子上。
“眼睛呢?”
太史淼拽了拽他,他将头又低下几分,太史淼眉开眼笑的摸上了他的眼睛。
“那谁好看呢?”
这个问题不能谦让了,太史淼一直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善良的女子,于是她羞涩的双手捂脸,朝蔺慎挤眉弄眼。
正在一旁织衣服的蔺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蔺慎也笑,抵着她的额头,“哦,淼淼好看呐。”
太史淼很认真的点头。
是的,我很好看,我不仅好看,我还善良。
另外,为什么你对这个游戏这么情有独钟,兄长,你玩这个多少遍了?不厌吗?
短暂的冬天过去了。
某一天早上太史淼起来,蔺慎给他打开槅窗的时候,太史淼发现外面的雪化了,干枯的枝头有嫩芽在颤巍巍的绽放。
大半年的时间过去了,她的头发长了不少,长到脖颈处,头发乌黑细密,软软的,一双眼睛又黑又亮,黑白分明,看着人时亮晶晶的,圆嘟嘟的脸颊上右眼下一颗黑色的泪痣。
蔺老太太在冬天的时候做了不少蔺谨宝春天和夏天的裙子,各式各样的,穿在蔺谨宝身上好看得不行。
天气逐渐转热。
小姑娘穿着葱绿色的双袖缎裙,皮肤雪嫩,眼睛乌黑发亮,开心极了。
外面的战事彻底停歇了一整个冬天,上次太史淼跟着蔺慎去赵先生家,听赵先生说了不少外面的事。
其中不免牵扯到已薨的太史皇后,赵先生提起她的语气像大多数的文人墨客一样,气愤填膺深恶痛觉道:“要不是太史皇后,依当今皇上的英明,我东莞的战火也不至于现在才消停。”
趴在蔺慎怀中的太史淼:“……”
她露出一个天真的神色,在说我吗?反应过来在说她,她抽了抽鼻子,有些委屈。
没有我,你们皇上的英明神武根本找不到地方用,他估计还忙着对付上一任皇帝留下来的老顽固忠臣。
攘外必先安内,忠臣不是对自己而忠,那是负隅顽抗的佞臣,思想僵化遵从太上皇的一切,拒绝改革良策,对卫郃这样想创下一代盛世的新君而言无疑是场灾难。
很多兴民利国之策无法实行,遭到强大的阻碍,卫郃满心抱负无法施展,最后只能痛下心肠,将这些顽固的忠臣抹杀肃清。
然而卫郃是不能动手的。
因为这些朝臣在民间威望甚高,卫郃不能动手,所以才需要她的帮忙,卫郃了解她,知道她能够做到这些,知道她愿意帮他。
人们总是会为皇帝的昏庸找借口,因为他们将希望放在皇帝的身上,她做了,纵容她的卫郃只会被说是被妖后迷惑了,仅此而已。
她死了,卫郃的“清醒”在他们看来,是他们想要的。
民众只会看到他们想要看的东西,那种东西被他们称之为“真相。”
而她,将背负那永远的罪孽骂名。
她抱着蔺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嗓子都哑了,断断续续道:“好……好……铲……宝宝……好铲……”
她哭的眼睛通红,眼泪珠子大颗大颗的躺落,额头旁边的额发乱了,可怜极了。
蔺慎抱着她一直哄,他感觉到她很悲伤,却不知道她为什么悲伤,手足无措道:“不哭,不哭,哥哥在……”
“哥哥会对淼淼很好,不惨,不惨……乖……”
“淼淼莫哭……”
“哥哥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
蔺慎希望自己的淼淼是一直笑,无忧无虑的,淼淼一哭,他觉得难受,不舒服,内心里总有一种黑暗的冲动,想撕碎让她觉得不开心的一切。
太史淼哭到最后,哭得岔气,直打嗝,蔺慎急真慌了,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道:“淼淼!吸气!用力吸气!”
等到太史淼哭得眼睛肿了一圈,喉咙干涩火辣,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终于消停了。
蔺慎连忙抱着她回了家,蔺老太太看还了得!赶紧找了些草药熬成汤,慢慢喂太史淼喝下去。
喂完药后蔺老太太把碗放在一边,旁边蔺慎递上热水烫过帕子,蔺老太太接过敷在太史淼的眼睛上。
蔺老太太问蔺慎怎么把她弄成这样。
蔺慎说:“和赵先生说了点话,赵先生说起太史皇后,然后淼淼哭了起来,怎么哄也哄不停。”
蔺老太太长声叹了一口气,“估计是太史皇后把淼淼吓着了。”
太史淼原本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唰的一下又淌出来,继续撕心裂肺的哭着。
蔺老太太连忙抱她,“哎哟……心肝,不提不提……不提太史皇后……”
这一不提,太史淼终于安静了。
蔺慎看着妹妹可怜兮兮的样子,内心在太史皇后四个字上打了一个黑色的叉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