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可怜啊。”
“哥哥考科举,祖母去了,一个人在家。”
“是啊,天可怜见哦。”
“真是造孽哦。”
……
耳边充斥着这样的声音,太史淼跪在蔺老太太的棺材面前,听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她眨了一下眼睛,回头去看,刚才的窃窃私语声顿时消了,她们看着自己的目光饱含同情。
小姑娘苍白着脸色的样子实在是太可怜了,蔺慎不在老人家也去了不知道该怎么过,众人心里纷纷琢磨着,有人道:“要不谁带个几天?蔺慎去清秋州考完回来了。”
谁带?
每个人家里都拮据得紧,多一个人多一副碗筷说起来容易,但是连续一个月,哪家吃得消?
更何况以前蔺阿奶和蔺慎又都是把这个小姑娘宠到心尖尖里,带回去带出了什么事,蔺慎回来指不定还怨着。
所以一个个说来说去都没出个声。
他们帮忙入殓便是仁至义尽,真要把小姑娘带回去,心里到底是不愿意的。
莫求儿被莫家阿婶牵着站在人群里,看着柴火光下跪在棺材面前的太史淼,火光下的小姑娘还是那么好看,她心里又是觉得蔺谨宝可怜,又是觉得欢喜。
她讨厌蔺谨宝,讨厌她过得那么好。
讨厌周围的人都宠着蔺谨宝。
没了蔺阿奶,没了蔺慎哥哥,蔺谨宝穿不起好看的衣服,梳不起好看的头发。
她忍不住抓紧了自己娘亲的衣角。
“让让让让!”这个时候,赵先生从人群里钻了进来,看到太史淼跪在地上,连忙上去拉了起来,“这事呢,我刚刚才知道。”
他说的是蔺老太太去了的事。
赵先生说话喘着粗气,因为是住在山上,他是最晚知道蔺老太太去了的,得知了后便连忙跑了下来。
“这样吧。”他回头看着村民说,“这丫头呢,我先带回去带着,等蔺慎回来,大家伙儿做个见证好吧?一个小丫头一个人该有多可怜啊。”
众人沉默了一下,纷纷乐见其成的说好。
赵先生松了一口气,低头问小丫头,太史淼低低道:“给祖母守完孝。”
赵先生说好。
周围的人渐渐散了,太史淼跪在地上,恍惚回到了得知父亲胞弟死去的消息的那一刻。
母亲染有重疾,在她三岁余的时候去了,父亲之后未曾续弦,空置着夫人的位置,将她和胞弟带大。
和她不同,胞弟才华满溢,满腹诗华,虽然比不得傅修怀,但也是傅太傅亲口赞誉过的,且继承了父亲的稳重。
她嫁给卫郃为皇后的那一天晚上,胞弟还和她说,等他入宫为官了,便护着他,不让卫郃欺他。
胞弟说完,还从袖子里摸出一把糖和一些用油纸包裹的糕点,偷偷塞在她手里,对她眨了一下眼睛,笑道:“阿姐,听说新娘子在轿子上是没东西的,你偷偷的拿着,不要让他们发现。”
她是那么欢喜父亲,那么欢喜胞弟。
后来北方发生流民□□,父亲向卫郃提出和胞弟一同前往安抚流民。
三月后,她在宫里剪着花枝,听宫人来报,父亲和胞弟被□□的流民杀死。
那本该剪去绿叶的剪刀,咔擦一声,和着那朵盛开的芙蓉掉落在地,发出沉重的声响。
她后来怎么做去了……
太史淼僵硬的手指动了动。
她派人去调查当初的真相,结果李锦鸾让她的父亲暗自派兵,把那些□□的流民,全部围剿杀了,一个不留。
她的父亲胞弟死在了流民里,死后流民被朝廷的军队围剿,世人都说,是她做的,她为了给父亲胞弟报仇,将那些无辜的流民杀害。
她懒得去解释什么了,反正在世人的眼里她便是那样的人,顺势而为,她将顽固派的最后几个老臣端了。
李锦鸾送的□□她不是不知道。
然而她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
她帮卫郃清洗了朝堂势力,留下了千古骂名,这样的她如果继续活下去,想必卫郃的阻碍不再是那些朝臣,而是她了吧。
父亲死了,胞弟死了,小七长大了,她也不卫郃了。
没什么想要的,没什么想求的,也没什么可留恋的,深宫像是深渊的囚笼,她的不归路已经走到了结局,与其慢慢的耗着时光老去,倒不如遂了李锦鸾的意吧。
太史淼脑袋一昏,重重的摔在了蔺老太太的棺材面前。
……
昏黄的灯光下,蔺慎执笔的手一顿。
他看着沾了墨水的白纸,原本上面的字迹在墨水的晕染下渐渐模糊,陈昊祖在他对面张大了嘴巴,慌乱的道:“对不起!蔺慎!我不是故意的!”
蔺慎将那纸张拢了起来丢在一边,淡淡道:“你要睡的话你先睡吧,别吵到我行。”
陈昊祖看着他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陌生,他沉默了一会儿,压抑唤:“蔺慎。”
蔺慎重新翻了一张纸,说:“什么。”
他说话的语气陈昊祖听不出来他的情绪,连灯光下的脸,陈昊祖发现他也看不清了。
“感觉你变了。”陈昊祖说。
蔺慎终于抬头看他。
那双漆黑的眼睛,幽深似无垠的黑夜,熟悉的人,熟悉的脸,却让人觉得像是从未认识过这个人一般。
陈昊祖下意识的屏息,额头上渗出了密密的汗。
蔺慎低下头,落笔。
陈昊祖松了一口气,从板凳上起身,撸起袖子擦了额头上的汗转身准备去洗澡。
后面传来蔺慎的声音,他僵硬的停在原地。
“只不过是真正的我罢了。”
几乎没有任何情绪的声音,陈昊祖很难想象,这会是从蔺慎口里说出来的。
他想起了蔺慎说他会留在京都。
陈昊祖回头。
仿佛没有说过那句话一样,蔺慎垂眸认真的一边翻书一边抄录,外面风声寂静。
里面烛火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