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做的事已经做好了,卫潛没兴趣再看一个深闺老女人如鲠在喉难看的姿态,还有一个毛头小子不甘心嫉妒的脸色,他起身,道了别,将身后的披风往头上一掀,盖住自己的脸颊,做完这些他侧头对蔺尚书道:“我来到这里的事情,蔺尚书应该知道怎么做的,对吧?”
既然能坐到尚书这个位置,哪怕再无能,看人脸色倒是该会的。
“七殿下没有来过我这里,我也没有见过七殿下。”蔺尚书会意道。
卫潛微笑着看向蔺夫人和蔺礼,蔺礼还不知道为何,蔺夫人拉着他跪下,跟着道:“我们也没有见过七殿下!”
“那好。”卫潛弯着唇瓣,声音温柔极了。
出了尚书府,门外停着一顶毫不起眼的车轿,有人守在轿外,看见卫潛从里面出来,将轿帘掀开。
卫潛抬脚踏了上去。
轿帘落下,那人翻身上马,挥鞭一落,轿车渐渐远去,仅留下一声清脆的“驾”在这冷寂的夜色里回荡,不远处的打更人敲了一声锣,锣鼓声嘹亮,将马蹄踏路的声音掩盖了去。
车上的卫潛靠在软榻上,盯着手里的玉扳指,喃喃道:“母妃……”
他的笑容终于染了像是孩子一样真实的温柔和虔诚,将那冰凉的玉扳指轻轻蹭在了脸颊上,“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那些伤害过你的,利用过你的,欺骗过你的……
总有一天,他们的血会撒在你的灵柩前,鲜红的,刺眼的,他们身上的肉会被一块一块的割下,丢进那些下等之物的嘴里,尊贵的身份和荣耀乃至骄傲将会被彻底的碾碎成泥。
那是最完美的报复。
……
“啊啑!”太史淼狠狠打了一个喷嚏,鼻涕从她的鼻子里飞出来,溅到了她面前正准备给她擦鼻涕的蔺慎的脸上。
一坨透明的,粘稠的……
太史淼连忙捂住鼻子,瞅着蔺慎脸上的东西,露出嫌弃的表情:“好脏好恶心……”
蔺慎用帕子擦干净自己的脸,神色不是很好看,“是谁弄的,嗯?”
他的那个嗯语调上扬了几分,呈现出一种疑问句的架势,让人颇有压力感。
“我不是故意的。”太史淼干脆移开手伸头大声道,一脸不是我的错的样子,“明明是你自己不躲开的!”
蔺慎:“……”
他将帕子折了一下,按住太史淼的头给她擦鼻涕,动作轻柔语气恼怒威严,“不是你的错还是我的错吗?要不是你昨天不听话非要跑出去吹风会这样?”
帕子底下太史淼闷声道:“外面的风太喧嚣,是风的错。”
她现在到底是没那个胆子,敢在蔺慎生气的情况下说是蔺慎的错。
蔺慎是真的不知道说她什么好了,每次都能找出一堆有理有据的理由洗脱自己,说她也不听,还会挠人,他也不敢真的把她惹气了,结果她反而得寸进尺了?
俩人瞪眼,瞪了一会儿后,蔺慎举手投降,“好吧,风的错,风的错。”
他打水给太史淼洗脸,太史淼深呼吸一口气,软软道:“又是新的一天!”
蔺慎细细擦着她的脸颊,说:“新的一天呢,待会儿我要去很远的地方,不能带你去,你好好待在家里,无聊的话可以出去走一下,但是别乱跑,我很快回来。”
要出去啊,留她一个人在家里。
“哦。”小丫头看起来有点失落,但是很快振奋起来。“那记得回来给我带点吃的哦!”
“嗯,带很多好吃的。”蔺慎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蔺慎离开后,太史淼呆在院子里玩了一会儿,最后实在太无聊了,将蔺慎留下的钥匙揣在怀里,踮起脚落了门栓,跑了出去。
仆村里有一颗特别大的百年老树,很多孩子会在那里玩,太史淼跑到那里去的时候,正有几个孩子在那里玩。
“你们在玩什么?”她站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开口问道。
“三个字。”张大婶的女儿说,然后脆声道,“你要来一起玩吗?”
太史淼伸手指了指自己,“我?”
“对呀!”
“怎么玩?”
“现在是莫求儿追人,你加进后不能让莫求儿抓到你,她快要抓到你的时候你说停下三个字她不能抓你了,如果说了两个字或者四个字还有没说出来的,要变成你抓我们。”
太史淼:“……”好简单粗暴的游戏……
蔺慎不在她很无聊,那,玩一下?
“好啊,一起玩。”她弯眉弯眼的笑了起来。
“那开始咯。”小姑娘道,“跑!”
周围的五六个小孩都跑了起来,莫求儿在后面追,跑了一会儿太史淼才发现,莫求儿似乎对她很执着,满头大汗都还在追她。
她很少做这么剧烈的运动,平时都是被蔺慎抱着,跑的速度没有莫求儿快,每次都要停下喊三个字才能让莫求儿转去抓其它人。
“三个字!”在莫求儿再一次要抓到她的时候,她连忙停了下来喊。
可是这一次莫求儿却是将她狠狠一推。
刚停下来还没平衡好自己的太史淼被这么一推,噗通摔在地上,蔺慎今天早上给她穿的裙子又脏了,脑袋也瞌了一下,不是特别疼,但是联想到之前磕在板凳上的感觉,那一瞬间她觉得还是很疼的。
她从地上爬了起来,低头去拍襦裙上的泥土。
周围的孩子围了上来,“蔺谨宝,没事吧?疼不疼?”
蔺谨宝摇了摇头,“不疼。”
“恶心死了!”那边莫求儿朝她吼道,眼神里是满满而纯粹的恶意,“会装天真装无辜!”
“最讨厌你了!”
“去死吧!”
周围的孩子被莫求儿吓得不敢说话,太史淼眨了一下眼睛,忽然想起了李锦鸾。
穿着莲青色烟罗裙的少女,站在自己的面前,“太史淼,我讨厌你。”
“你永远都是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脸,真的是,太让人恶心了。”
……
两个人的影子仿佛重叠在了一起,太史淼收回拍衣服的手,眉开眼笑,“你讨厌我呀。”
她向前走了一步,“你讨厌我什么?”
她曾是内阁大学士娇宠的女儿,后是东莞的皇后,气势自然是旁的姑娘没有的,说“你讨厌我什么?”的时候,她脸上虽然眉开眼笑,甜甜的语气却是让人觉得阴森恐怖极了。
莫求儿退后了几步,绊倒在地上哭了起来。
“滚开!滚开!”她一边哭一边伸手抓起旁边的石头往太史淼身上丢,砸在了太史淼的手腕上。
太史淼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儿,最后扬起下巴哼了一声,“我也讨厌你。”
像她当初回答李锦鸾一样。
我也讨厌你。
她转身走了,回了家,衣服上的灰尘越擦越脏,头发刚才摔在地上的时候乱了。
太史淼掀开衣袖,看见红肿了的手腕。
那个石头打在上面真心的疼。
这真是太糟糕了,要是蔺慎回来看到自己又要被骂了。
未时的时候蔺慎回到家中,觉得自己真是要疯了。
他看着太史淼额头上的红印还有脏兮兮的衣服以及湿漉漉被染成青色的衣袖,上面还粘有一堆草叶,包括那头乱蓬蓬的头发。
他的表情有些冷,看起来很生气,
太史淼可怜兮兮站在他面前,“不小心摔的。”
她说话的时候,露出嘴巴里绿色的舌头和带草叶牙齿。
她原本想在蔺慎回来之前处理好的,衣服脏的地方不是很多,她用清水搓脏的地方,结果越搓越脏,至于那被染成青色的袖子,上次她额头摔了看到蔺慎拔了一些草淬成汁放在她的额头上很快好了,所以她跟着学也出去拔了一点草,放在嘴巴里嚼,然后敷在手腕上……
她低头一下一下的踮着脚,放软了声音道:“不是故意的。”
蔺慎深呼吸一口气,弯身将她抱了起来,平静的问,“怎么摔的?”
太史淼搂住他的脖子,“在院子里玩,摔了。”
“摔在哪里?”
果然是不好糊弄的,太史淼默默的想,好在她事先制造了事发现场,伸手便指了指。
蔺慎顺着看了过去,然后收回目光,将她抱坐在板凳上,“不许动,我去给你热水洗澡。”
太史淼乖乖的哦了一声,缩在板凳上不动,事实上她惹蔺慎生气了都会这么做,因为她知道这样蔺慎不会凶她了。
她等了一柱香的时间,一柱香后,蔺慎从火房那边端了热水过来给她洗澡。
衣服脱下去的时候,他看到太史淼手上红肿的伤口,眉头狠狠的皱紧,似乎在强忍什么。
太史淼讨好的笑着。
然而哪怕这样蔺慎也没有给她一个好脸色,他板着那张脸,小心翼翼给她擦身体,最后拿了张帕子给她擦干净身上的水珠,找了另外一件浅葱色干净的散花裙给她换上。
头发被包在帕子里细细的搓弄,太史淼在蔺慎怀里没敢说话。
搓到发尖半干湿润的时候,院子里传来砸门声,伴随着莫家阿婶骂骂咧咧的声音,院子的鸡鸭狗群魔乱舞,到处扑腾嚎叫起来。
蔺慎起身去开了院门,太史淼跟在她身后,院门开后,莫家阿婶几步迈了进来,手里拉着还在哭的莫求儿,“蔺慎,你怎么带的人!啊?玩个游戏把我家求儿欺负成这样!回来到现在!还在哭!眼睛都哭肿了!”
看见蔺慎,莫求儿揉了一下眼睛,委屈的叫了一声蔺哥哥,又继续小声的哭。
小姑娘的确哭得太厉害了,眼睛明显的都能看出红肿的样子。
“遭天谴的哟!”莫家阿婶摸着莫求儿的脸蛋,“我打她的时候她都没哭成这样!真的太没教养了哟!看着天真可,这心哦!比谁都毒!蛇蝎心肠啊!一个孩子都能弄成这样!”
她说的是太史淼,蔺慎眉头蹩了起来,他回头看太史淼,太史淼瑟瑟缩缩躲在门背后。
“玩游戏?”他的语调结尾的时候上扬,似乎有些疑惑。
莫家阿婶把莫求儿抱在怀里,噼里啪啦不给蔺慎开口的机会道:“你幺妹儿是人是千金,我家求儿是活该被作践的?蔺慎怎么说我也算是你长辈,你是中了举人,你平升了,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是吧?丧尽天良禽兽不如的畜牲哦!想当初蔺谨宝还是我的奶水养活,呸!早知道当初我不喂让她去死!”
蔺慎垂眸,沉了脸,青袖下的手慢慢的攥紧。
他愿意娇养蔺谨宝是他的事情,当初给蔺谨宝喂奶莫家阿婶也是拿了好处,自己放在心尖里宠的人被别人这样说三道四,他的淼淼怎么受伤的都还没弄清楚,别人找上了门?
“淼淼欺负你了?”他轻声问莫求儿。
莫求儿缩在莫家阿婶的怀里,哭着点了点头。
“玩游戏的应该不止你和淼淼吧,去找人问清楚。”蔺慎说。
莫求儿当即尖叫起来,紧紧的抓着莫家阿婶的衣角,“不要!是她欺负我了!蔺谨宝欺负我了!”
那声音尖锐,吓了莫家阿婶一跳,她看着蔺慎和太史淼的眼神更怨恨了。
“行啊!蔺慎!你难道以为三岁的孩子会说谎吗?她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蔺慎笑了起来,回头去抱太史淼,太史淼想从他怀里溜出去,然而却被他稳稳的抱住掀开额头上的刘海和衣袖,“那莫阿婶告诉我,我妹妹身上的伤口哪里来的?”
“我回来的时候,她还向我撒谎,说这是自己摔的。”
“自己摔的?”
“问问不清楚了?”
他心里真是气极了,对怀里的姑娘真的是气透了,说话气息都有些不稳,像是从牙缝里咬出来的一样。
她对他撒谎,她居然对他撒谎,被别人欺负了,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说自己摔了,还那么聪明的做了个事发现场,好极了,真是好极了。
他怎么不知道她这么聪明呢?
莫家阿婶愣了一下,也感觉到了不对劲,这个时候外面张大娘带着自己的孩子跑了过来。
张大娘和莫家阿婶一向是不怎么对付的,年轻的时候张大娘原本是要许给莫家阿叔的,结果被莫家阿婶劫了胡,双方明里暗里杠上了。
她在家里捡着豆子,听自己女儿跑回来说莫求儿把蔺谨宝推在地下摔伤了,意识到这是个好机会。
蔺慎不是中了举人了吗,他又疼他妹妹,这一膈应,放谁身上都受不了吧?
于是便来掺一脚,进门看到莫家阿婶也在,一副过来指责的架势,心里便更开心了,她看了蔺慎,拍了一下手焦急道:“哎哟,蔺慎,月儿说今天玩游戏莫求儿把你妹妹推在地上,没事吧?啊?我家里还有些药,要不要我去取来给你妹妹用上?”
她眼睛在太史淼身上乱瞅,“瞧这可怜的,头都被摔红了,听月儿说莫求儿还丢了石头砸人,可疼劲了,一个小姑娘怎么能这么狠呢!”
“你在乱说什么!明明是蔺谨宝欺负我家求儿!”莫家阿婶气得浑身发抖。
张大娘凉凉瞅了她一眼,“月儿可和我说了,是你家求儿推的人,还骂人,怎么能是人蔺慎的妹妹欺负你家求儿呢?”
似乎知道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性子,她伸手推了一下自己的孩子,“去,把和你们玩的孩子都叫过来事情不清楚了,一个孩子撒谎,总不能所有孩子都撒谎吧?”
张月儿哦了一声小跑出去。
莫求儿在莫家阿婶怀里哭得眼泪鼻涕都抹成了一团,歇斯底里拍打着道:“不要!不要!不要叫!”
他们都知道的,他们都知道的!要是蔺慎哥哥知道是她推的蔺谨宝会讨厌她的!
她后悔了,她不该说蔺谨宝欺负她的!
太史淼在蔺慎怀里戳着手指,过了一会儿,她抬头道:“想吃饭,我们做饭吃好不好?”
蔺慎阴沉着脸看她。
太史淼连忙低下头继续戳手指。
面对这样的蔺慎,她居然有点怂,话都不敢再说了。
很快另外几个孩子也被叫过来了,身后还跟着父母。
“玩游戏的时候……莫求儿,莫求儿去追蔺谨宝……蔺谨宝停下说三个字,莫求儿推了,推了她,还说,蔺谨宝恶心,让蔺谨宝,去……去死……”
从别的孩子里吞吞吐吐的话里,好吧,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莫求儿哭得伤心极了,自觉丢了面子还得罪了蔺慎的莫家阿婶脸色铁青的一巴掌往她脸上扇去,“谁教你撒谎的!”
“我有教过你撒谎吗?!”
她打着打着,哭了起来,两行眼泪顺着枯燥满是皱纹的脸颊打在地上。
她是不待见莫求儿,觉得不是个儿子,才让她的男人这么多年来对她冷冷淡淡的。
可是养了那么久,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哪怕平时对她不怎么好,可也是没饿着没冷着,心里到底还是心疼的,所以在知道了她被欺负了,才带着找人来理论。
可是她居然撒谎。
蔺慎的妹妹被她推摔在地上都没追究,反倒是她,跑回来说被别人欺负了。
她哭得那么伤心啊,扒着自己的大腿,自己责骂她也还在哭,哭得让人心疼,一直在说娘亲蔺谨宝欺负我。
莫家阿婶心里有点发冷,这是她的女儿吗,这么小,学会了撒谎陷害别人吗?
“王珠花!你在做什么!”她的男人从院外跑了进来,一耳光打在她的脸上,打得她摇摇晃晃,跌在地上头昏脑胀,“你带着这个小不死的跑蔺慎面前作妖是觉得我给你脸了吗!生个女儿都这么的丢人现眼!”
他提起还在哭的莫求儿,连连对蔺慎说对不起,常年抽烟杆导致背驼得厉害,方正的国字脸露出愧疚和讨好的神色,“蔺慎啊,叔对不住你啊,我刚从地里回来听见这事,我这把这两个丢人现眼的带回去,你别计较了啊,谨宝身上的伤我明天去买最好的药,保管不留伤痕!好吧?我家里还有几只鸡,叔这回去把它们都送给你,你大人有大量……”
蔺慎淡笑,“没事的,莫叔,小孩子打打闹闹的偶尔出了事情很正常,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
“淼淼的伤口我自己处理好了,你们都先回去吧。”
这是下了逐客令的意思了,莫家阿叔忙说好好好,踹了瘫坐在地下莫家阿婶一脚,“还不赶紧给我起来回家?臭表子!待在这里干什么!”
莫家阿婶忙从地上爬了起来,不敢再看蔺慎和太史淼,带着莫求儿离开了。
看热闹也结束了,各家带着各家的孩子说了几句和气话,也都纷纷离开了。
众人都离开后,蔺慎放下太史淼,转身往屋里走,太史淼正准备跟上去,听见蔺慎冷冷道:“别跟着我。”
她站在原地,泪珠一直在眼眶里打转,使劲的憋着不让他们掉下来,两只手揪着裙子面前的腰带,捏来捏去,捏来捏去。
“蔺慎……”她软软小声的叫着。
蔺慎当着她的面把门砰的甩关上。
太史淼吓得眼睫毛一颤,大颗的泪珠顺着白白嫩嫩的脸蛋落下来,眼角的泪痣在泪珠的清洗下更显清晰。
蔺慎生气了,很生气,可是她只是不想让他担心啊。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眼泪无声的掉,一边掉她一边擦,一边擦她一边掉,不一会儿袖子湿掉了大半截。
她觉得,自己真是太矫情了。
是的,太矫情了。
蔺慎生气是应该的,她不应该觉得委屈。
眼泪还是在掉,门又开了,蔺慎走到她面前,叹了一口气,俯身伸出袖子给她擦眼泪。
“哭什么,还觉得自己委屈了是不?”
太史淼眨了一下眼睛,捏着袖子的手握成拳头放在眼睛旁边揉了揉,仰头看他,带着哭腔的声音说:“对不起……”
得了,这下所有的气都没了。
蔺慎把她抱了起来,摸了摸她毛绒绒的头,“以后有人欺负你,得和我说,知不知道?你瞒我,我会很难过。”
“嗯。”
……
此时此刻,京都蔺尚书派来接人的马车已经开始启程。
……
“和以往一样,我们内阁拟票,司礼监批红,六部签个字,去年的支出收入的账单算完了,有什么不一致的,我们再商讨商讨。”
东莞皇宫景正殿里,卫郃坐在次第深垂的幕后,低头不知道在画什么。
殿里面燃烧着火烛,一幕之隔的外面,朝臣正在议事。
他一手支着额头,一手执着毛笔,雪白的宣纸铺在他的面前,从他这里看,可以看见外面朝臣的身影,包括他们脸上的表情。
而外面的朝臣却是看不透里面的。
铜灯明灭,光影浮尘,外面的朝臣正在争论上一年的开支。
“我们内阁前几日已经拟好了票,司礼监的公公们也批了红,账单已经交到各部尚书手里,剩下的,是这签字的事情了。”新上任一年的内阁大学士赵阁老面带微笑开口。
“要说这签字的事儿,可有的算清楚的了。”户部尚书李家怀斜眼瞅了下工部尚书宋沿,“虽然臣新上任不久,但是收到上任兵部尚书留下的资料,去年的开头儿,临城那儿犯了水患,工部预算的支出是一百二十万两,结果年底报上的却是二百万两,超支八十万两,还请陛下明查——”
卫郃执着毛笔在白色的宣纸上细致的描绘着,幕外的的声音一个不落的传进他的耳内,吴承在他的身后目光凝视前方,一张橘皮老脸纹风不动。
“你!”宋沿颤抖的伸出手指,最后甩袖怒道:“胡搅蛮缠!预算是预算!以往每个部都要用超支些,何必拿这个说事?!”
“以往?呵。”李家怀嘴角勾出一丝嘲讽的笑意,“宋尚书莫不是忘了,以往用超支的几位尚书侍郎,现在不是在大牢里待着,是死在了断头台?”
一片来自年轻官员的低声哄笑,他们提袖捂嘴,目光中充满了揶揄和胜利的意味。
宋沿此刻已经是脸色铁青,参杂着几分白色。
曾几何时,年轻的官员在他们这一群老臣面前是何等的卑微,像如今这种当面嘲讽的行为,放在以前,有谁敢这么做?
一众和他一样的老臣脸色都不是特别好看。
自从前任内阁大学士之女太史淼当了皇后,老臣新臣之间的矛盾日益尖锐,忠于太上皇反对卫郃政策改革的是最先被除去的一堆人。
哪怕是太史皇后死后,陛下也在若有若无的夺了他们这些老臣的权,已经陆续有几个老臣辞官归隐,要不是降职,现在的朝廷,他们老臣每走一步,都要万分小心。
“工部尚书,敢问,那八十万的亏空,去了哪里!”笑过之后,户部尚书厉声质问。
“临城的水患与我们工部估计的有所出入,比我们想象中的要严重一些!故此多支出了八十万两有何不可?!这你也要追究吗!”
“有所出入!你们工部掌管各项工程、工匠、屯田、水利、交通等政令!水患是你们工部负责的!哪里有水患,要派人前去调查!然后预估支出上报朝廷!你的有所出入是你们工部根本没有派人去调查还是派去的人根本没在调查!”
“李家怀!你别得寸进尺!”
“我只是在质问你这多出的亏空去了哪里!工部尚书!”
空气忽然安静了下来,寂静的大殿里只剩下那粗热的**声,剑拔弩张的气氛在年轻朝臣和老臣里蔓延,吴承的眼皮动了一下。
卫郃放下了毛笔,出了声,“好了,都别吵了。”
“今年国库空虚,吏、户、礼、兵、工、刑六部里,只有你工部那里有了亏空……”
他话还没说完,工部尚书跪在地上,“求陛下明鉴!臣绝对没有贪污朝廷用来救助水患的款项啊!”
不怪他这么胆战心惊,实在是以往卫郃说出类似只有你某部出了幺蛾子的话,必定要将那人从高位上摘下去。
“也许不是你贪污的。”卫郃淡淡道,“但是工部里你是领头儿,工部的人都归你管,你治下不严,这尚书的位置是不适合你继续待着了,前不久工部侍郎刚好辞了官,你降为工部侍郎吧。”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轻轻松松摘了又一个老臣的乌纱帽,宋沿瘫坐在地上,一张脸顿时失去了所有的血色,最后却是平平整整的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臣,谢陛下恩典!”
卫郃揉了揉眉头。
“你要再揉下去生了皱纹变成了老头子,别怪我不要你了,卫郃!”脑海里响起一个姑娘清脆娇软的声音,他顿了顿,放下手,“工部八十万银两亏空的责任已经罚了,账单上卿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除了工部的亏空,其余五部开支都是对得上的,我们户部都签了字的。”李家怀站出来拱手道。
“那这样吧,把去年的开支结了,今年的赋税暂时不要加重,发现有乱加赋税的,报给刑部处理。”
“是。”
今天的朝政议事到了这里也相当于画了个句号,吴承走到铜馨面前,抖了两下袖子,从袖子里伸出一双骨瘦如柴的手摘下铜馨旁边的特制铁棍,轻轻敲打在铜馨上面。
“咚——”的一声,清脆响亮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着,宣布着今天的议事结束。
朝臣陆陆续续退了下去。
李锦鸾在外面已经等候许久,看到朝臣都走光了,贴身宫女服侍她入了景正殿。
“陛下。”她今日是认真的梳妆打扮过的,穿的是卫郃曾经最喜欢的月白色长裙,逶迤白梅蝉翼纱,木兰青双绣,曳地飞鸟描花,鹅蛋脸上的眉心画着梅花,一双丹凤眼脉脉含情。
“臣妾给陛下送来一碗臣妾亲手做的八宝银耳粥。”她一边柔声说一边在宫女的扶持下掀开那次第的幕,目光在卫郃身边一扫,然后定格在卫郃面前的宣纸上,脸上维持的温柔大方的表情在那么一瞬间狰狞得让人觉得恐怖。
她的五官硬生生的扭曲在了一起。
然而下一刻她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从宫女手里取过热腾腾的汤蛊,递给了卫郃。
似乎因为汤蛊有些过于烫了,她拿不稳,汤蛊要摔在那幅画上。
卫郃伸手抵住,然后取了过来。
“小心些。”他把汤蛊放在一边,淡淡道。
李锦鸾乖顺的说是。
然而她的心里快要嫉恨得发狂!
曾几何时,她是年少卫郃心里的白月光,那个时候卫郃的心里只有她,卫郃甚至对她许诺,等他做了皇帝,立她为后。
可是如今这一切都变了。
自从她让卫郃接近太史淼后,这一切都变了,都变了!
陛下啊,她心心念念的陛下啊!不过一月的时间,他忘记了同她的约定,同她的美好过往。
她永远无法忘记,卫郃登基的那一天,她满心欢喜的以为自己会成为他的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享受着独宠后宫的荣华,结果等来的却是卫郃迎娶太史淼为后的消息!
她的陛下成亲了,她的陛下背弃了她们当初的承诺!这一切都是因为太史淼!
她哀哀嘁嘁哭了一天,看着手里鲜红的入宫帖,恨不得将它撕碎在地上践踏!践踏!
然而她还是抱着最后一点希望。
陛下是我的,陛下还是我的。
她浑浑噩噩跟着父亲去参加卫郃的登基新婚礼,那一晚的月光该死的明亮,她伫立在茫茫人海中,看到她的人穿着一身鲜红的红袍,温润如玉,眉梢到处都是温柔和愉悦。
身体仿佛分裂成两个灵魂。
一个灵魂在身体里饱受煎熬,一个灵魂在虚空里恶毒的嘲讽着她。
看啊,是你让他接近太史淼的,你以为他会永远你,你以为你可以用他让太史淼输得一败涂地。
李锦鸾,你真是天真,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