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道仙路 第45章往事二

    在突如其来的震撼之后，思维却比任何一刻更活络，她很快想到了那几人最后的几句话，那几句带着畏惧和惶恐的话。

    上一个季灵珺已经死了好久……这是什么意思？

    是指这具身体原本的灵魂，还是……

    她浑身一颤，萦绕心底百年的疑惑，似乎逐渐看到了头绪。

    “然后呢？”季丹催促道，她已经被这个故事挑起了好奇心，实在不满季灵珺长时间的缄默。

    “然后？”季灵珺的笑很有几分自怜自伤的味道，“我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私下偷偷打听，耗费了七十年才让我寻到事情的真相！”

    “真相？”

    “是！”她短促的应了一声，又吃吃笑道：“现在想起来还真是很佩服自己。在那样几乎孤立无援的环境里，居然让我一步步找到了真相！”

    “真的是……把你当做炉鼎？”

    “炉鼎……不，在他心中，我连作炉鼎的资格都没有！”

    当季灵珺进入栖霞峰的禁地，那位传言中的程师兄还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那个曾经的栖霞峰大弟子，风光无限的年轻一辈天才，如今全身灵力被废，浑身褴褛被固定在方寸之地，苟延残喘着。

    若不是他胸前还有轻微的起伏，季灵珺几乎以为这是一具尸体。

    他半靠在石壁上，四肢处绑有枷锁——对于一个灵力被废的人，再缚住四肢完全是多此一举，可季灵珺的心却越来越凉，那是无常锁，它最大的用处不是束缚，而是折磨！

    无常，无常，顾名思义，不是烈火焚身，便是严寒刺骨，或是雷霆加身……种种刑法，变幻无常，最狠的是它会在受刑者坚持不住的时候施以复原的灵气，如此周而复始，若非仇深似海的对象，一般人是绝对不会拼着损阴德的风险犯下如此大恶！

    大概是石洞里太安静，季灵珺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让程师兄紧闭的双眼兀的睁开，那双已呈死灰之色的双眼在接触到季灵珺的面容时陡然发出一阵神采，他直愣愣的看着她，浑然不复先前的死气沉沉。

    季灵珺被他看得遍体生寒，以致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她不明白，早已剔去仙根，只是一届凡人且明显强弩之末的程师兄怎么可能在刚才那瞬间散发出如此骇人的气势！

    “又一个季灵珺！”他看了半晌，突然一笑，沉重且无奈。

    他眼里复杂的神情季灵珺不是第一次看到，像极了两百多年之前那个鬼修死去时的神色。

    季灵珺突然紧张起来，她知道，困扰了她两百多年的疑问，答案近在咫尺，可是，她怯步了！

    一旦得知真相，这些年来真实的幸福将崩塌破碎，心底隐隐有个声音这么说着，季灵珺，不要再去寻根究底了，把握住现实的快乐不好吗……即使心底存疑，未来太过缥缈，不确定的将来值得你用当下的幸福换取吗？

    幸福……是啊，她那么幸福，疼她入骨的师尊，强大的师门，一切都是那么完美，多少次，她在午夜梦回时，生怕这只是一场虚无的美梦，可事实上，它也真的只是一场梦——在程师兄娓娓道出真相以后。

    一切都只是一场骗局，最初的源头，要追溯到六百年前，魔修与道修最终之战，双方死伤无数，最终代表魔修的仲天魔君与代表道修的承引道君于众修士面前一战定输赢。

    那场旷世之战持续了五天五夜，承引道君惨胜，仲天魔君落败，按照约定，众魔修撤出东部修真界。

    那场大战不仅给道魔双方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更给承引道君带来无法弥补的创伤。

    仲天魔君是魔修中威名赫赫的人物，修至渡劫大圆满已逾千年，未尝一败，而承引道君比起仲天魔君年轻太多，修至渡劫大圆满还不足百年，却在这样的决斗中击败成名已久的仲天魔君，不得不说，这是几乎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经过这一战，承引道君的名声在修真界里一时风头无二，净明宗也成了人人向往的修真圣地。

    但事实上，这风光的背后则是岌岌可危，承引道君的身体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他使用了禁术，强行压缩力量并在短时间里放出，而这样做的后果则是，他的元神几乎溃散！

    净明宗的太上长老们当然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天才就此陨落，他们查遍各种典籍，终于想到一个办法。

    所以……有了季灵珺这个绝佳的炉鼎。

    听到这里，季灵珺身体一僵，虽然早有了心里准备，可当猜测被证实的时候，她还是伤恸难掩。

    程师兄嘴里的‘季灵珺’当然不是指的她，而是六百年前的季灵珺。

    她被带上山时，还是个刚刚满月的婴孩。

    而承引道君却只将她收做弟子——他到底是个光明磊落的尊者，根本不屑用这种方法保命，在众人的劝说下勉强将其收为弟子。

    程师兄停了停，唇边勾起一个极为讽刺的蔑笑，“到底还是太年轻，那几个老东西太了解他了！”

    季灵珺一顿，很快明白了他的话中之意。

    一个冷心冷情，不知情爱为何物的仙人尊长，一个逐渐长大，青春少艾的豆蔻少女，在一群有心人刻意的引导下，经过悠悠百年的岁月，发展出超过师徒的情谊简直太正常不过。

    “好在季灵珺没有被顾景宸带歪，承引并没有刻意限制她的自由，所以人伦礼法，多多少少还是懂的！”

    “那她……”

    “她当然是拒绝了顾景宸和那一干老东西的要求，只是，她哪里知道，她根本没有权利拒绝，她存在的意义本就在此！”

    程师兄叹了口气，继续道：“当时顾景宸的旧伤越来越重，意识恍惚加上刻意安排下，他……他不顾季灵珺的意愿，强行和她发生了关系。”

    季灵珺无法想象，那个无欲无求，云淡风轻的师尊会如红尘里的凡夫俗子一般，被欲望俘获。

    “只是，谁也没有料到，季灵珺的反应会强烈到这种地步！”程师兄的语气中带了一丝激赏，“她在顾景宸面前散去修为，自毁元神。”

    季灵珺猛的抬头，喃喃重复：“自毁元神……”

    已经不需要程师兄再继续说下去了，接下来的事情猜也猜得到大概——六百年来这几任季灵珺，不过是承引道君的执念。

    执念着最初的那一个，所以不管身躯里的灵魂换了几次，都只把她们当做工具而已。

    六百年的时间里，承引道君逐渐搜集了季灵珺四散的元神，而这个躯壳因为不断有适合的灵魂入住，不但没有渐渐失去活力，反而吸引了部分的元神回归肉身，当她的元神回归完整时，就是‘季灵珺’丧命之时！

    假的终究是假的，永远也无法代替真实的那一个，承引道君的温柔是真，宠爱是真，关怀是真，只是……他的目光已经越过了这个身体，追逐着那个散去的灵魂。

    “后面的事你也知道，季灵珺的元神醒来，我……就成了要处理的东西！”

    季灵珺没有再说话，季丹在她的思绪里看到了后来的一幕幕。

    明明已经得知了事情的原委，可季灵珺内心深处还是对承引道君存着希望，她拒绝相信如此温柔、慈爱把她从深渊里拉出来的师傅会对自己举起屠刀。

    理智告诉她快点逃离，可情感让她一次次推迟了离开的脚步……直到真正的季灵珺在她心底复苏。

    “他真对你下杀手？”

    “两个灵魂不能同存于一个身体，而且，我的存在本来就是为了壮大季灵珺虚弱的魂魄，我不过是她醒来时的食物。”

    季丹低呼了一声，承引道君并不是十恶不赦的人，或许对于其他人来说，他还是个德高望重，嫉恶如仇的尊长，很难想象，他对一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居然一丝生路都不留。

    “他当然不会留给我任何生路。”季灵珺冷笑，“他做出的这种龌蹉事，怎么可能让我活着出去坏他名声？”

    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她被囚在小小的院子里，天蓝如洗，春光正好，她心里无数次后悔，为什么在察觉到不对后还心存侥幸，她就是最傻的傻瓜！

    她的力量被压制，院子外有强力结界，她还能往哪里跑？

    当承引道君毫无表情的脸出现在她面前时，她都快认不出这就是宠了她将近三百年的师尊，她的师尊从不会对她板着脸，从不会对她说重话，更从不会让她难过。

    那一天，他都做齐了。曾经温暖护持她的力量化作冰冷的利刃，她的魂魄在法术的作用下被慢慢分离，那样撕心裂肺的痛，她再也不想感受。

    也许是季灵珺刚刚醒来力有未逮，又或者是她本性不坏，她没有吞噬她，才让她找到机会，逃出了净明宗。

    “我的元神逃到玉泱界界门，就差一点点，还是被他的九华雷阙剑追上，然后一斩为二，一半落到玉泱界，另一半被你捡到。”

    季灵珺笑了笑，非常苦涩的笑意，她说：“季丹，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一时间，季丹不知道该说什么，所有的语言都化作苍白，那样铭刻于灵魂最深处的痛苦，恐怕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能感受。

    那样的孤立无援，朝不保夕，就如同它曾经在仙界逃亡的日子。

    她们神魂相融，神识相通，这一刻里，季丹对那个素未谋面的承引道君产生了一种深刻的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