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一听忙点头,直夸老古头子考虑的周详,感恩戴德的把兜里的钱给了老古头子后,又和孙有财一起把两个沉甸甸的坛子装上了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一挂大车上。二人连夜走山路,丝毫不敢停留片刻,终于来到了通小公共汽车的镇上。
到了镇里,孙有财恨不得给虎子磕头赔罪:“都是我害了你啊,虎子哥!我对不起你,让你差点把命都搭上。”
身处招待所里虎子总算松了一口气,说:“算了吧!今天也是有惊无险。有财,你也别走夜路回去了,就在这对付一宿吧。”
孙有财面露不安的说:“不行,我怎么也得回去看看。我怕柱子找不着我们俩,再为难我大姨夫。”
虎子表示理解:“那你赶紧回去吧,别再让老头吃了亏。过两天你去潘家园找我拿钱去。”
孙有财又是一翻客气,临走还管虎子借了五块钱,说是下次去潘家园的路费。拿着钱拉上大车回村了。
这一天过得可是惊心动魄。虎子走了一天的路,晚上又担惊受怕。身心疲惫的躺在招待所的床上,再加上酒劲,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虎子花了两块钱,让招待所的服务员替他雇了个人,帮自己把坛子送到回北京的长途汽车上,悬了一天的心才算落地。
一回到潘家园,虎子就迫不及待地找到了潘老板:“潘哥,潘哥。三千二百个袁大头到手了,你快来看看,这两坛子里只多不少。”
潘老板笑呵呵地从里屋出来:“行啊兄弟,能做大买卖了!”
虎子被他夸的还有点不好意思,傻笑了两声就去启坛子盖。坛子打开虎子伸手去捞里面的袁大头,可就在第一把袁大头被捞出来的瞬间,虎子和潘老板全都傻了眼。坛子里只在表层放了几块袁大头,底下满满登登塞的全是锡饼子!锡饼子中间还夹着一张纸条,写了四行小字:吃亏多是贪婪人,钱无影踪财无痕,若问君子出何地?机关算尽在班门!
虎子脑袋嗡的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八千块钱啊!
潘老板一嘬牙花子:“兄弟,你快给潘哥讲讲,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虎子大脑一片空白,端起桌上的茶壶,也顾不得往杯里倒了,对着壶嘴一饮而尽,半晌才回过神来屡清了思路,把昨天碰到的事跟潘老板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潘老板听罢摇头苦笑:“兄弟啊,我跟你千叮咛万嘱咐,让你千万不要离开潘家园。你怎么就不听潘哥的话呢?你这是招了蜂麻燕鹊的蜂门儿啦!”
所谓“蜂麻燕鹊”,是旧社会江湖骗子们做买卖行骗的四种手段,也叫“风马颜缺”。
麻,有的人说是利用蒙汗药一类的麻醉药物实施骗术。也有说其实是“马”,就是一个人单枪匹马的去行骗;燕,又称颜,指的是女人的美貌。一般对被骗者施以美女胭粉计,令其色欲熏心,再诓骗其钱财。鹊,亦为缺。专门针对清末时候流行的买官卖官,也叫捐官设计的方法——花钱捐到地方官职,轰轰烈烈走马上任,搜刮地皮上的民脂民膏达到敛财的目的。关于此间内容,有很多文学作品记载可查,就不再赘述多言,以免有少知卖弄之嫌。
而虎子中的这个计就是群蜂蛰人之计。江湖骗子组团忽悠,人物分工相互配合各司其职,如同演了一场惟妙惟肖的大戏。
潘老板给虎子细细分析:“他们跟你玩的就是心理战术。第一、这帮人,猜到你此去就是报着速战速决的想法,于是偏偏挖空心思的拖延时间。时间拖得越久,你心里边就越慌。在潘家园混的生意人,哪个是白吃干饭的?只有你慌了,骗子们才有机会。你想想,从孙有财来晚了,到他在车站找厕所迟上了一班车,再到村里人请你喝酒……这不都是想把时间拖延到晚上吗?”
虎子脑袋中早已一团乱麻,神色木然。也不晓得他听没听进去,只知道傻呆呆的摇头。
潘老板继续说:“第二、你们做的是袁大头的买卖,再傻的主儿也得先验验货。可这两坛子锡饼子,他怎么能让你验过去?所以那个老古头子,非得在你刚要开坛验货的时候给你讲他这袁大头的来历,就是不想让你验货,或者说,他不想让你白天验货。兄弟啊,咱们做古玩生意的人,有一位算一位,哪个对手上物件儿的来历会不感兴趣呢!只有来头大,这东西它才值钱。”
虎子还是一副吃傻呆乜的样子,潘老板也不管他,仍是自顾自的说:
“第三,让你忙中出错。说有人想杀了你抢你包里的钱,是个人就会惊慌。谁还能不惜命啊?就会惦记撒丫子赶紧撩,离开那个是非之地。兄弟,如果潘哥没猜错的话,孙有财那小子跟你说有人要图财害命的时候,你都把验货这茬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吧?而他们更高明的地方还不在这儿。从始至终,你都没怀疑过孙有财和老古头子同要杀你那俩小子是一伙儿的吧?你一听到有人想弄死你的消息,是不是就把活命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他们两个人身上了呢!你对他们两个人早已深信不疑,他们让你给钱你就给钱,让你把坛子装车你就装车了。”
虎子好像终于缓过点劲,点点头:“嗯,是这么回事。”
潘老板微微一笑:“这也不怪你。别说你了,就在你跟我说那老头子有两坛子袁大头的时候,我也只觉得这事有点悬,可没起什么疑心哪!这帮孙子设计诓你的由头简直太逼真了,也太自然了,环环相扣,还招招都留后手,由不得你不信。”
虎子恨得想往自己的心口窝里插把刀:“潘哥,怨不得别人。还是我傻!”
潘老板摇了摇头,说:“虎子啊,也莫说你。你潘哥我也自认老江湖了,可要论起耍花花肠子,跟这群孙子比,我是自叹不如。”
那潘老板在虎子心目中可是知遇之恩的偶相,一看他也认了怂,虎子有点不乐意了:“潘老板,我寻思要是换了你,你肯定不能着了这帮王八犊子的道。”
潘老板苦笑:“要是换了我,我宁可不做这单买卖也不能去!假如要是去了,我在那老古头子讲故事的时候,说不定能识出点破绽。可就算看出猫腻来了,我也得打掉牙往肚子里咽。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把戏演下去。”
虎子不明所以,问:“那为啥呀?”
潘老板说:“那时候我早就进人家的一亩三分地儿了。我怕逼得这帮孙子们狗急跳墙,再给我来个瓮中捉鳖,弄死我在阴山背后的,我不也没脾气吗?”
虎子点点头:“潘哥,我只是觉么着,他们要想弄走我的钱,把我骗到山沟里弄死我不就完了。又整来那么多人,演这么出戏,图企个啥呢?”
潘老点上一根烟,深思了一下说:“这个局布得很大也很满。从孙有财给你送袁大头开始,一直到昨天怎么也得有一个多月了。又费尽心思安排了那么一个进去出不来,出来又找不回去的山沟里。这山沟里还得有古村老宅。你想想,光准备在一套就得费多大周章?”
虎子直直的问潘老板:“潘哥,你说咋办吧?你让兄弟干啥,兄弟就去干啥。这伙王八犊子,真太不是东西了!必须得逮住他们出口恶气!”
潘老板淡然的说:“兄弟啊,你听潘哥一句劝。认栽了吧!使这个蜂门儿的人,可不是你能惹得起的主儿。潘哥是为你好,你要是心痛钱,潘哥给你补上!”
虎子不干了:“不行,潘哥。我哪能要你钱呢?是我大傻子一个,让人骗了活该!”
潘老板呵呵一笑:“实话跟你说了吧?他们不是冲着你来的,他们是冲着我来的。”
虎子一惊:“啊?怎么能冲着你来了呢。他们到底是谁啊?”
潘老板目视前方,仿佛陷入了无尽的回忆当中。良久过后,他才黯然地说:“那张纸条上写的明白,机关算尽在班门,他们是班门的人。”
虎子还想继续问下去,潘老板却不再多言了。
第二天,潘老板早早就来到了虎子家,给了他一千块钱和一张纸条外加一支木匠吊线用的墨斗。虎子不明其意,潘老板告诉他,自己要出趟远门,古玩店已经兑出去了。他这次来,是想请虎子帮一个忙——照纸条上的地址去天津找一位姓陆的木匠师傅,把这只墨斗交给他。袁大头的买卖也别继续在潘家园干了,拿着这一千块钱回家找个营生,踏踏实实过日子吧。
该交代的都交代清楚了,也没解释个所以然走了。这一走就不知消失在何方何地,虎子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见到潘老板这个人。
没过几天,虎子就来到天津找到了陆师傅。他把东西交陆师傅后,觉得学学木匠活也是一门讨生活的手艺,就没提回家的事,留在天津成了一名木匠学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