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暖暖一直以为邬怀谷应该也是住在政府大院里的。就像他们从小长大的地方那样,到处挂着宣传党政思想的泛黄海报,大槐树下坐着下棋的老爷爷们肩上有着数不清的军章,或者是文艺兵常来汇演的那种。
可她猜错了。
车子缓缓开进太阳市城北的一个小区。
下车前,暖暖匆匆环顾四周,似乎环境还不错。
邬怀谷径直拉着她的行李箱往楼道走去。
电梯里,空间密闭,四周的墙壁上嵌着亮到反光的金色磨砂玻璃,入眼让人晕晃晃的。
终于八楼到了,她重重舒了口气,快要憋死了。
这才发现,他的住处是一梯一户的大复式户型,推开电梯前的隔挡门就是客厅了。
装修风格简洁硬朗,黑白之间透着男性气息。显然他不常住这里,沙发上的白色帷布还未来得及揭开。
“你的房间在楼上右手第一间。”邬怀谷说完,随手撩开白布,疲惫的跌坐进沙发。“明天钟鸣会给你新的电梯卡。”
“对不起,这么晚还让你跑一趟。”说到底,她还是感到歉疚的,良心大大的有。
他睁眼,蹙着的眉稍稍舒展,“离家在外,替你爸妈照顾你是应该的。”想了想,又开口道:“一个女孩子家住酒店终究不安全,这套房子我不常来,你就安心住下,恰巧离你任职的小学不远。”
“谢谢。”暖暖听了他的话,心头热热的,在外上学这几年没有家人在身边,确实吃过苦头,如今他肯在忙碌中抽出时间解决她的麻烦事,还考虑的这样细致,实属不易。
“别嘴上谢谢。”他勾勾手指,修长的食指在空中划出优雅的弧度,一下一下不疾不徐,“过来给我捏捏额头。”
“……”好吧,看在他真的很累的份上,牺牲一下。
立在沙发后面,伸手在他的太阳穴上轻轻按压。
他的皮肤算不上白皙,应该是偏向小麦色的。鼻梁倒是十分英挺,加分不少。灰色眼眸此刻阖着,整个人看起来没有了强烈的压迫感。目光顺着他下颌的曲线看下去,白色衬衫扣子解开两颗,可以看到衣服下包裹的坚实肌肉。他一定经常健身吧。郁暖暖猛地回神,有些懊恼刚才对他美色的垂涎。手上不自觉重了几分。
“轻点。”他不满的出声。
“哦。”
“你这几年为什么不回北京?”邬怀谷看似随意的扯出话题,却抛出最难回答的问题。
“不想回去。”
“因为那个叫方文津的人?”
“你知道?”暖暖停下手,诧异的问他。
“想不知道都难。”他晃晃脑袋,示意她继续,然后轻哼一声,“那种小白脸也值得你牵肠挂肚这些年?家都不敢回?”
暖暖一听这话,气的像只炸毛的猫,小脸都憋得通红。“你你你……”好半天都没说出一句整话。
“我我我,”边学她说话边挑眉看她,灰色眼眸中带着一丝笑意,“我说的不对吗?”
“你不揭我伤疤会死吗?”被他轻佻的语气刺伤,小丫头不禁红了眼眶。这些年躲在陌生的城市,就是为了避开流言蜚语。她本就是脸皮薄的姑娘,如今听他这样说,脸上更是挂不住,复杂的情绪涌上来,鼻头发酸。
见她哭了,邬怀谷脸上笑意微敛,几不可闻的叹气,转身面对着她。
他身材高大,哪怕两人之间隔着沙发也像堵墙。
“哭什么?难不成你还喜欢着他?”尽量温声细语,怕再刺激着这丫头。就不信那种瘦弱书生符合她的胃口。
“你才喜欢他。”暖暖气急了,两只小手忙着抹泪,也没忘狠狠反驳他。
“我不喜欢男人。”看这张小脸上有泪珠掉下来,邬怀谷只觉得胸口闷得慌。“你别哭了,眼睛会疼。”
暖暖泪眼朦胧中抬头看他,因他认真的表情而愣住。
他不自觉的放缓语气,拂去她的泪水,指腹温热,烫的她瑟缩一下,心都慌了,“怪我,不该提。不想回去就不回去,至少我在这。”
我在这!
三个字,不轻不重却让她哭的更凶。
他绕过沙发,到她身边,伸手将她圈在怀里。
郁暖暖身子一僵,显然有些排斥他的碰触。邬怀谷对她来说还是有些陌生的,至少在这漫漫青葱岁月中,他最多算个过客。
“暖儿,乖。”他的声音低沉而深厚,像久酿的红酒,让人醉。
暖儿,这是小时候家人叫她的小名,邬怀谷那时候也这么叫。没想到他会这么叫她,一下也忘了挣脱,就这么在他怀里靠着。
天花板上的水晶灯折射下耀眼的光,倾泻了男人一身,落在他的发,他的肩。郁暖暖仰头看他,突然就觉得他美得不可思议。那双眼里是什么?怜惜还是怜悯?
“我不是不想回去,”她顿了顿,将目光从他脸上收回,“是觉得很丢人。”
邬怀谷有些哭笑不得。
“我那时候是不是很傻,竟然还会跳楼去找他?”
“是特别傻。”他很诚实。
“你就不能骗骗我?”
“一般傻。”他稍微妥协。
“……”
郁暖暖想,她真的已经记不清从前的邬怀谷是什么模样,一路走来,他过早接受着军事化生活。从家庭到军校,从军校到党校。但在印象中,他一向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小时候,她哭着追在他的屁股后面,要他讲故事听。
他随手甩给自己一本书,上面有彩色插图,画着一个叫阿秋的小女孩和一只叫阿狐的小玩偶。他说,阿秋还没出生的时候,奶奶就派阿狐守在小床边,让它像小哥哥一样照顾阿秋,陪她玩耍。见到阿秋的第一面,阿狐兴奋的心砰砰直跳。它尽所能保护着她,两个人一起去沙丘镇找奶奶,一起在沙子上踩脚印,哪怕是阿狐为了她,被大狗埋在海边,依然小声安慰她说没事没事。
直到多年后,暖暖依然保存着那本书,一直封在抽屉,视若珍宝。虽然她很晚才懂得,邬怀谷想做的就是阿狐,守着她这个阿秋。——《阿秋和阿狐》。
“阿狐……”她回过神,突然将头埋在他的怀里,轻轻唤道。
邬怀谷觉得胸口像是被谁狠狠擂了一拳,闷的喘不过气。愣了许久,才像是重新找回了呼吸,他眯着眼笑了。轻声在她耳边答应:“嗯。”
他是在意她的。
从小,因为郁江城的原因,大院里的孩子都不愿意带着暖暖一起玩。可怜的小丫头只能每天可怜巴巴的跟在他身后。尽管他大她七岁,都能一手伶起她轮个圈。但她流着眼泪,嘟起小嘴的模样实在让人难以拒绝。
邬家只当她是自家闺女,放在手心里捧着疼着。
后来,在他考入军校的时候,母亲说,郁家有女初长成,亭亭玉立,让他多留意。他觉得不可理喻,那丫头还在上初中,整个人瘦的活像个鸡排,有什么可留意。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却隐隐在期待些什么。
期待什么呢?他说不清。
之后每年过节回家探亲,看她一年比一年灵动俏丽,一双大眼皎若秋月,整个人般般入画。可是与他却疏远了很多。他知道,自己是变了。
他的祖父,他的父亲,他们的光环过于巨大,让人压抑。从小接受的教育告诉他,要比一般孩子成长的更加迅速,要比他们拥有更大力气,才举得起邬家这顶金帽子。
邬怀谷骨子里是有血性的男人。权欲是毒,侵骨入肠。依然引得人前赴后继,为止赴险。但他偏不信,偏要两手兼得,得权得利的同时,还不忘初衷。
他心中也有一处柔软,就是那个爱哭爱闹的女孩。
说爱,过于言重。
但一定是在乎的。不然在听到她唤阿狐的瞬间,心怎么动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