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信望着眼前溅起的阵阵红芒,不由地有些痴了——他这样的人很少会真正地感受到诸如吃惊之类的情绪,打从有记忆开始,一共也就只有两回。一次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四哥公孙智说穿了他拼命想隐瞒的心事;而另一次……就是此时此刻。
他从未见过这样磅礴的光辉。
黑雾散开,无极号从中完好无损地踱步而出,右手背的位置上莫名多了一颗镶嵌着的红色宝石!正是这枚宝石在散发着如此耀眼的大红色光芒,这世上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么纯粹的红,就仿佛是将光谱给拆分成七种不同的颜色,然后将上头的红色直接取了下来一样。不仅如此,在他的金银慧眼之中,能够无比清晰地看见另一番不可思议的景象——宝石就像一个诡异的活物,吞吐着一股红色的涟漪状粉末,像触手一般延展开去,并将无极号与周遭的万事万物都紧密地连接在了一起。
正是这一招,确保了姬彩没有被送到影子宇宙,而是好端端地立在这儿……这颗石头与本宇宙之间一定有什么深厚的羁绊,竟然能抵触青金石造出来的人工引力场!
“那是……什么?”他又一次坦白地承认了自己的无知与疑惑。
“这玩意儿吗?它叫做红魔之石,在一百五十年之后,一位新晋的宇宙神为了表示自己与地球文明的友好,主动将它送给了联邦政府。它具有某种控制现实世界的力量,等到物理学家将其研究透,已经是将近一百年后的事情了……几经辗转,最后就传到了我的手上。”姬彩对公孙信似乎有种独特的执念,每次抓着他有什么问题时,总会别着法儿地向他炫耀自己的知识,好像在言语上压过对方是件多么不得了的事一样。
“至于那个神叫什么名字,你就不用知道了,反正按照历史的进展,你马上就会遇到他的……”
“……”公孙信一金一银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狐疑,不多时,他终于借着姬彩给出的明示,大致猜出了来龙去脉,语调也是随之升了一个八度,以显示出自己的惊愕,“你是未来人?”
话音未落,他便忽地想起了什么,再度开口,打断了自己方才的推论,“不……如果仅仅只是未来人穿越到现在,你身上的业火也应该是完整的,不会出现如此大的空白期……你是一个古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跳转到下一个时代,在每个时区都只停留一会儿。而当你穿越到了未来的某个阶段时,因为一些原因,获得了‘反向穿越时间’的能力,再次跳回了当下的这个时间节点上……”
“哦?有点儿意思……你现在才十五岁呢,是如何一下子就想到这么多的?”姬彩被他全盘说穿了身份,不但不惧,反倒还饶有兴致地反问回去,好像在玩一个紧张而又刺激的解密游戏,“要完成刚才的一系列推理,同时需要丰富的想象力和紧致的逻辑思维能力,不管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初中都没毕业的小鬼头能做到的吧?”
“不是没毕业,是根本没去上。”公孙信煞有介事地为自己的学历正名一番,接着答道,“从小时候开始,我的直觉就很准……书本上的练习题也好,复杂的社会经济知识也罢,甚至是一些涉及到国家机密的政策……我总能在冥冥之中听到它们的正确答案。
至今我都不知道这个声音到底从何而来,但我可以肯定一点,它总是对的,并且总会在我需要的时候适时地出现。或许这就是前世菩萨带给我的第六感吧,说不出原理,听着就是了。”
“傀儡。”对于公孙信此番令正常人难免歆羡的超感能力,姬彩的评价却只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清晰有力到令人不敢置信,“你从来都没有质疑过脑子里的声
音是什么……他说什么你都信,这样下去,你迟早会变成全人类的公敌,这在未来都是有案底记录的!”
看得出来,她这会儿也不在意“将未来的信息透露给现代人”这条时光警察的铁律了,原因有二一,在不远的未来,公孙信会成为集齐七宝,成为一种叫做“智慧佛”的全能型能力者,跳出因果轮回。因此,他本人对时空将不再产生任何影响,你现在将一切都告诉他问题也不大……;二,出于一百年后的一些私人恩怨,姬彩见到他一下子气急了,没想到那么多……
至于究竟是怎样的恩怨,足以再开一本长达一百万字的小说来讲,在此不多赘述。
听到姬彩的断言,公孙信微微一怔。他停下了酝酿已久的攻击,有些僵硬地扭过头去,望着远方飘飞的鹅毛大雪——从这间色泽弥漫的房间望出去,远处的山巅倒映在一片青蓝色的碧空之下,云彩如流霞般缓缓飞过,带着一股若隐若现的迷离感。看到这番醉心和美的景象,这个少年终于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他身边悬浮着的金银液体也在这一刻来回飞旋起来,显出其心中不可磨灭的情感。
真正的佛教徒是很少有情绪波动的,这也正是公孙信少言寡欲的原因。
“人类公敌……吗?”他双手合十,朝姬彩深深地做了一揖,沉声道,“谢谢你,方才的这番话,更让我确定了自己的路是正确的,四哥的路……也是正确的。既然你给未来的我安上了‘人类公敌’这样的名号,恰恰说明他成功了。”
“混账!”反正屋里也就他们两个人,姬彩便彻底放下了“公主”之类的偶像包袱,跟从本心,破口大骂道,“你和智祸在未来散播生化武器,用‘红梅炸弹’杀死了上亿万的人,引起数不胜数的反 政府革命、武装割据,恐怖势力揭竿而起,无数平民因此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直到2112年,地球联邦政府还没有从你们制造的一系列事件中缓过来,有几处地方因为大型恐怖袭击造成了核泄漏,甚至长达几百年都不能居住……你哪有资格自居为菩萨?!”
“我猜,应该都是四哥直接或间接动的手,我只会在他身后负责一些不那么重要的工作吧。”公孙信对姬彩所描述的地狱图景并无意外,对他来说,那是迟早要做的事,只是眼下亲自从一个未来人口中得到了确认而已,“我有一个原则——无论什么情况,绝对不杀人,未来的我想必也是这样。”
“哈?这和你亲自杀人有什么区别?”姬彩完全不能理解这家伙的石头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不管你用什么东西来搪塞,建立宗教也好,掏钱支持政府基础建设也好……我们都很清楚你的真面目——一个无所不用其极的杀人狂!”
“我斗胆猜一下,未来的我和四哥,应该都没有被法律认定为有罪吧?”
……
一句话,问的姬彩哑口无言、无话可说。
他是对的……纵然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俩有罪,但只要法院不判刑,他们兄弟两照样可以大摇大摆地在外边做慈善,搞活动,并用自己的行动无情地嘲讽着想要将他们逮捕的人。
“按照现在的趋势,未来法条对‘人权’的重视只会愈演愈烈,到了那个年代,为了确保嫌疑人的人权,一定会需要一套无比繁琐的指控链才能使他入狱。换言之,证明罪犯有罪的难度会大大升高,相反,证明罪犯无罪,则只需要律师对法条稍加阐释即可。
凭四哥的智谋,他在动手的时候就不会留下什么罪证,如果他想让别人都知道这件事是他做的,那就必然已经留好了上庭辩论的后手。”讲起公孙智的本领,公孙信完全就
变成了弟中弟,一脸的信任加虔诚,“既然法官都没有定罪,那我们就不是杀人犯,仅仅只是两个什么都没做的合法市民而已。”
“……”姬彩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沉吟了半天,只能放弃讨论这个“有罪无罪”的话题。毕竟事实摆在那儿呢,未来的公孙信和公孙智都是零犯罪记录,也从来没有被官方正式地通缉过。相反,由于他们一个搞的是证券,一个搞的是宗教,反而都和政府的一些部门有着千丝万缕的合作关系,黑白两道通吃,想拿证据都没地方找。
身为一个小小的警察,姬彩对这复杂的状况自然是无能为力。
她只好问出了那个自己最想要知道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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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为什么要那么做?”
“为什么……从本质上来说,其实是出于私心。我脑袋里的那个声音一直早告诉我,要慈航度世,要让世界上的所有人都过上幸福安定的生活。”说到这儿,公孙信敲了两下自己的脑壳,发出了“砰砰”的声音,像是在敲石头,“但……在看到了人类的发展历史之后,我觉得这是不可能的。”
“战争、污染、破坏、贪婪、阶级割裂、恐怖主义、能源开采、物种灭绝……这些倒还无可厚非。人类天性好斗,满身业火,无穷无尽。他们一年四季都在发情,随时随地都可以产仔,生下后代,不出多时,地球就会被人类挤满。由于任期的问题,许多大国都不会考虑将资金投入长远的能源开采计划,或者将目光投向外太空那些数不胜数的资源,而是自顾自地发展经济、发展军事,提防着别国的野心……”
“久而久之,人类越来越多,却始终被局限在地球这么一块小小的地方上,资源会不够用。最终,只能是让更多的人以一个更痛苦的方式活着,资源的稀缺会使阶级之间的割裂愈发严重。到最后,一切固定下来,谁也无力回天。”
“与其这样,不如让我想办法把人口降低到原先的二十分之一,这样,一切都会有所好转的。”
“就因为……这个?”姬彩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因为一幅或许永远不会发生的末日图景?”
“是的。”公孙信笃定地说道。
“可……完全可以不用这么激进的方法啊!比如说粮食问题……之前我们的粮食也不够,那时候的中国政府怎么没像你一样有规模地减少人口呢?袁隆平先生发明的杂交水稻就能有效地解决粮食不足的问题,同理,你说的那些东西,在未来一定也会有相应的技术能够解决……”
“一万两千年前,人类开始了农业革命,大规模地种植小麦,第一代人从此解决了温饱问题,并开始定居在某一片地方,由采集者变成了农民。”面对姬彩的诘问,公孙信不慌不忙,缓缓说道,“人们很满足,由此开始大量地繁衍后代,人口在几年之后就开始暴涨,许多问题也随之浮出水面——
由于他们将食物的来源全都押在了小麦上,因此每当旱季涝季来临时,便颗粒无收;定居使村落变成了疾病感染的温床;过多的人口意味着食物要分许多食物给更多完全无法劳动的老人;因为粮食分配不均衡而引起了暴力事件;滋养出了一些所谓的‘精英阶级’,他们拥有比一般人更加多的粮食,从而促使了最早的‘不平等’……”
“没错,更先进的技术……可以解决老问题。但同时,它们也会延伸出很多新问题。一开始人们总以为自己捡了大便宜,可每次事实都会证明他们错的离谱。”公孙信微闭双眸,缓缓念道,“我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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