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纳兰性德的这首词写得不可谓不完美,当年纳兰大爷从繁华之地被流放北方,正是接受了满清时候除了杀头蹲监之外最严酷的刑罚,发配东北。
那时候的东北只有很少的原住民,被誉为极北苦寒之地,由于当时居住条件有限,凛冽的严冬有很多人都熬不过去,被流放到这里的人归乡不得,只好开荒种田聊以糊口,无奈东北气候恶劣,虽平原广阔,夏秋之时多有旱涝灾害,不好的年头里尽管付出了许多的辛苦,却没办法从黑土地里收回一粒粮食,只能忍饥挨饿,所以旧社会的东北农村大多迷信,在田间地头盖起许多或精致或粗陋的庙宇,里面供奉着民间流传的各路神仙,什么黄二奶奶、龙王爷、灶王神、关二爷等数不胜数,只求风调雨顺,能够吃饱活命。
这种现象在文革时期得到了很大的改善,壮怀激烈的红小兵们把这些封建毒草打砸个干净,只剩下一幢幢破败的房子依旧矗立,接受着历史风雨的洗礼。
在四名干警的带领下,临时被招来的强壮男村民组成了四支临时的搜索小队,朝四个方向搜寻过去,一路上专门注意僻静的树林和那些废弃的房屋庙宇,期望能够有所收获。
凌阳跟随的十二人小队是往正北方向去的,只探出不到五里路的距离就走到了尽头,据同行的村民介绍说前面不远处就是杂草丛生的松花江畔,由于附近都是耕地,没有办法获批采沙场或是渔段,所以根本没有人从这里渡江,前些年市政府在江心的柳树岛修建了一座游乐场,本来想通过村里修一条公路,在江边建一座码头摆渡游客,不过由于村民集体反对只好将码头挪到往西三十里的荒草甸附近,后来游乐场由于过于偏僻,经营不善而倒闭,听说后来只雇了一个老头打更,免得游乐场里的铁质设施被盗,后来听传游乐场闹鬼,那个老头为了保命也卷铺盖走人了,搞得那里现在连小偷都不敢去。
凌阳皱起眉头,突然想起早晨在“龙猫”上跟嫌疑人比赛谁更猥琐的时候,嫌疑人当时似乎就穿着一件印满了好看图案的t恤。因为嫌疑人人到中年,却穿着那样一件花花绿绿的衣服,凌阳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依稀记得t恤的正面印有一个硕大的扑克小丑头像,边上则散布着摩天轮、过山车、马戏团等图样,想到这里,一个了悟的念头闪过凌阳的心头。
凌阳爬上一个土包,隔江朝柳树岛上观望,借着波光粼粼的江面折射出的淡淡星光,隐约可以看见岛上耸立着许多黑乎乎的建筑物和游乐设施,一个巨大的摩天轮的黑影如同一头沉睡的史前怪兽趴伏在那里,场景十分瘆人。
“反正已经到了江边,要不咱们去岛上看看?”凌阳建议到。
“得了吧,要去你去,俺可不去,听说那上边闹鬼闹得可凶嘞,俺不去触那个霉头!”一个村民首先拒绝了凌阳的提议,其他的村民也纷纷随声附和。
凌阳将目光投向带队的男干警,干警显然也以为凌阳的想法有点过于异想天开了,皱眉道:“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我知道韩笑是你的朋友,可她同样是我们警队的一员,我也很担心她的安危,想要尽快找到她,可是江面这么宽,最近的渡口还在几十里外的荒甸,先不说黑灯瞎火的没法过去,嫌犯如果带着韩笑那样一个大活人,很难在没有船只的情况下登岛,何况韩笑还在警校里受过系统的格斗训练,不是那么好摆弄的,我认为这种可能性实在太低了……”
“这位警察同志说得对!”一个比较年长的村民闻言松了一口气,赶紧建议道:“眼下咱们已经找到了江边,就算是这个方向的头儿了,再往前也去不了,不如咱们先回村儿里看看,没准儿别人有发现了呢,再说咱们也都尽力了,大伙儿说对不对?”
听到年长者的话,村民们纷纷表示同意。带队干警眼见在沿着周遭都没有找到任何线索,也无计可施,只能同意老者的说法,一行人于是掉头往村里走去。
“哎呀,我脚崴了!”凌阳终是放不下心里的念头,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蹲在地上抱住脚脖子干嚎起来。带队干警见状想要扶起凌阳,刚一碰到凌阳的胳膊凌阳就发出一阵杀猪般的嚎叫,连说自己一动也不能动,否则怕以后落下残疾云云,还建议大伙儿先行回村,自己休息一下随后跟上。
带队民警一时摸不清凌阳是真的受伤还是借故想渡江上岛,于是不放心地留下一名身强力壮的村民陪着凌阳,回头望了一眼宽阔的大江,确定如果没有渡船凌阳根本无法横渡,这才放心地带领其余的村民返回。
很快,江边只剩下了凌阳他们两个,凌阳笑嘻嘻地跟村民套近乎道:“大哥怎么称呼?”
村民憨憨道:“俺免贵姓陶,村里人都叫俺大宝。”
凌阳肃然起敬:“原来是江湖闻名的淘宝哥,失敬失敬,我叫钱多多,小名支付宝,咱俩是一个系统的,有机会代我向马云他老人家问好……”
村民:“……”
凌阳随手拔起一根鲜嫩的草茎叼在嘴里,细细咀嚼着清香的汁水,配合着狰狞的表情故意放缓了语速低沉道:“淘宝哥,刚才我听说你们这里闹鬼?你听过山村老尸的故事没?没有啊。咒怨呢?笔仙呢?贞子呢?都没听过啊,正好闲着没事,我仔细给你讲讲……”
仅仅五分钟过后,配合着凌阳翻起白眼的一声故作玄虚的尖叫声,那名村民便惊呼着落荒而逃,凌阳呸地一声吐掉唇间的草茎,不屑道:“白长个傻大个儿,胆子这么小,回去慢慢哭吧您呐!”
凌阳钻进江边一人多高的蒿草里观察了片刻,正如刚才村民们所说的一样,江流下游水流湍急,难以横渡,只是往上游方向有几个废弃的采沙场,在江里打捞起来的不合规格的江沙零星堆在岸边。凌阳在草丛中溯流而上,走出二三里地的路程,只见一个缓滩边的杂草有明显纷乱的痕迹,跑过去仔细一看,凌阳笑了。
浅滩的蒿草被人用刀子清理出一小片空地,因为四周杂草丛生,不靠近很难发现,凌阳忍着刮脸生疼的草叶挤了过去,只见空地上零散地放着镰刀绳子等工具,几个或完好或漏气的老式黑色汽车内胎堆在一起,三五个捆在一起,做成了简易的充气皮筏,还有整块木板削成的简易船桨。让凌阳叹为观止的是,这些内胎的底部全部用吹起扎好的杜蕾斯和空塑料瓶填满,用宽胶带粘在一起做成船底,凌阳心里暗赞:“用饮料瓶不就得了,非得弄这么多杜蕾斯,多浪费啊,看来这小子够有钱的,现在养猪真赚哪!”
凌阳满心喜悦地从兜里摸出电话,想要向干警们报告这一最新发现,按开键盘锁后,凌阳的山寨手机发出一阵嘟嘟的响声,显示电量不足,马上就要关机。凌阳大怒,心想都怪许冰这个葛朗台,图便宜给自己买山寨货,根本没想到自己昨晚闲来无事玩了几个小时的植物大战僵尸,耗掉了大部分电量。
凌阳高高举起手里的手机作势欲扔进江里,想了想觉得舍不得,于是重新装回衬衫口袋里,考虑到韩笑落在那样一个变态狂手里,随时会面临着不可预知的危险,凌阳心知现在步行跑回去报信的话,多拖上一分钟韩笑就会少上一分无恙的机会,一咬牙抓起草丛里捆扎了一半的粗糙皮筏,坐在里面双臂用力朝岸边的泥土一推,整个人朝江心荡去。
皮筏子刚刚驶离江边,凌阳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似乎有大量的讯息从接触到皮筏子的指尖传进大脑,如同电脑之间的数据传输一样,不过只是一些残破而模糊的片段而已。
迷迷糊糊中,凌阳的眼前出现了那个中年大叔李辉在猪圈里挥汗如雨地刨挖地窖;镜头一转,李辉又拿起长杆笊篱网,把网里的泥鳅鱼抖落进水桶里,顺手扬进去一把粉碎的豆饼;还有李辉穿着油腻腻的牛仔工装,咬牙切齿蹲在江边制造皮筏子的影像;甚至李辉举起扳手和钳子修缮一个摩天轮的过程也被凌阳看了个大概。
最后,凌阳的脑海中浮现出李辉撑着类似的皮筏子渡江的过程,皮筏子的一角;里蜷缩着的一个穿警服的女孩子,看她圆圆的脸蛋和昏迷中抖动的长睫毛,依稀正是韩笑的模样。韩笑的身边则站立着一个小丑,裂开巨大的红唇狞笑着。
凌阳刚想睁大眼睛努力看清眼前的一切,猛地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那些幻象顿时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凛冽的江风刀子般割在凌阳的脸上,刺骨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