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自己是在何时睡去的,只觉得头痛欲裂,浑身像要裂开了似的,“咳……咳咳……”
“你醒了?”一个声音在上方响起。
“影尧……”我试着睁开眼,感觉紧握着我的手,心中便安定了不少,“发生什么事了吗?”眼前模糊一片,我只看到一个朦胧的人影,看着这个人影,我心中忽然不安起来,这不像……努力了许久,我终于将床前的人看得清楚了些,蓦地惊叫了一声:“啊!”
“怎么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我去叫御医来……”他说着便要离开。
“沐修大哥?是……是你吗?”我揉了揉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他听见的声音,转身蹲在我床前,紧握住我的手,那熟悉的目光与我相遇,“小锦,是我!”
“真的是你?”我试着挣扎起来,凑近他细瞧,那眉宇间透着熟悉的尔雅,“怎么会是你?”蓦地我眼前闪电般闪过几道白光,头又开始剧烈的痛了起来,我这是在哪?为什么醒来见到的是沐修?影尧呢?我记得……
“小锦,小锦……”
我抱住自己的脑袋,那昏迷前的一幕幕随着疼痛浮现在眼前,“影尧!影尧呢?”我睁开眼,一把抓住眼前人,“我怎么会在这里?影尧,影尧到哪里去了?我的头好痛,好痛……”
“御医,快传御医!”
……
意识再次清醒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只觉得迷迷糊糊中有人替我诊脉,喂药,拭去我额上的汗水。睁开眼,头已经不痛了,只是有些昏昏沉沉的。我试着动了动手指,却发现手臂处似乎被什么压着。待看清楚时,才发现趴着一个人,“你是……咳咳咳……”刚要开口说话,一股气冲上喉咙,我又开始剧烈的咳嗽,咳嗽声惊动了趴在我床榻旁的人,他抬起头,目光焦灼,“小锦,你醒了?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
“沐修大哥,真的是你……”我低头喃喃着,原来这一切不是在做梦,我清楚的记得皇帝来抓我,小虎逼着我离开,我在影尧怀里挣扎着,却一动也不能动……
接下去,越来越多的记忆闪现在我脑海中,几十把剑架在我们脖子上,他们挟持着我和影尧上了马车,只记得那马车摇摇晃晃得驶了许久,影尧一直抱着我,他叫我别担心,他说无论如何也不会和我分开,他说……他还说了好多好多,可是我记不清了,我只觉得那细声细语的安慰让我渐渐闭上了眼睛,醒来时却看到了沐修。
“沐修大哥,我……”
“嘘!”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别说话,太医说你受了伤,身子虚,风寒久积,要好好休息。”
“我没事,我只是想知道……”我挣扎着想起身,忽觉全身一阵酸痛,又忍不住咳嗽了起来,“咳咳……咳咳……”
“好了!”他按住我欲起的身子,声音有些严肃,透露着丝丝威严,目光中带着些陌生。我被他这样子惊了惊,却见他忽然后轻声道,“乖,等身体好了再说,好吗?”
“可是……”
“你晚上想吃什么?”他忽然岔开话题。
“我想问……”
“白粥好不好?你刚醒,要吃得清淡些。”
“影……”
“白粥好像太没味道了,要不还是翡翠羹吧,我记得你喜欢吃。”
“我……”
“对了,我已经吩咐厨房给你炖了碗燕窝粥,你身子太虚了,要多补补。”说罢他侧身拿过一碗燕窝,“来,趁热吃……”他将勺子递到我嘴边。
“他在哪……”
“我知道你怕烫,已经帮你凉了一会儿了,张嘴……”他的眉眼柔和,期许的看着我,不得已我只好张口将那勺吃下。
“好吃吗?”
我点点头,已经无力回答,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为什么他要扯开话题?为什么他不让我有机会问清楚情况?他是在回避着什么吗?影尧他究竟在哪里……我正想着,他的勺子又伸到了我嘴边,我张开嘴看着他一勺勺的喂我,看来他此时是有心不愿回答我,我只能先等等看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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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我一直找机会探听影尧的下落,但往往一开口,便被他巧妙的回避,或者干脆装作没听见,不是问我要吃什么,就是问我冷不冷,要不要加条被子之类的。我根本无法探得一点消息。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晨,我一夜未眠,一直思考着他为何要隐瞒我,还有他为何会出现在我面前,越想越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劲。那些抓我的人口中明明说着“圣上”,我以为圣上便是岚帝,他一直怀恨在心,直到现在依旧不肯放过我。但是,若真的是他,他又怎肯让沐修陪在我身边?我明明记得,当初他抓我时明确说他不希望我再出现在沐修面前,为了不让沐修怨恨他杀我,他甚至大费周章地给我加了个敌国奸细的罪名……
蓦地,我心头冒出个大胆的想法来,这想法让我又喜又怕,不安的情绪越来越浓,终于我决定等今天他再来时,我定要问问清楚,无论他回不回答我,我都要逼他告诉我真相。
门外传来平稳的脚步声,我想应该是他来了,起身从穿上坐起来,经过昨天的一番休息,我身上有了些力气,头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然而,门开了,进来的却是一个低眉顺眼的丫鬟,“主子,您醒了啊?奴婢伺候您更衣。”说罢,她朝身后招了招手,进来几个着着同样衣裳的丫鬟,手中捧着脸盆、衣裳等几样东西,各个垂着眼。
“什么主子?”我也纳闷了,怎么一夜之间,我从囚犯变成了主子?
“您不就是我们的主子嘛。”那丫笑呵呵的,样子挺热情,“皇上都说了,要我们好生伺候您,您有什么要求尽量吩咐。”
“皇上?”我重复了一句,“那个皇上?”
“皇上就是皇上啊!”那丫鬟走到我跟前,蹲下身替我穿鞋,我来不急阻止,她已帮我穿好了一只,“您说咱们东岚还有第二个皇上不成?”
“我是说,你们皇上叫什么名字?”我脑中闪过昨晚那个念头,难不成……
“啊呀!”那丫头大惊小怪地叫了声,“主子别跟奴婢们开玩笑了,皇上的名号怎么可以乱说呢?这可是要杀头的啊!”
我也不顾她惊讶的神情,脱口而出,“李沐修?是他吗?你们的皇上是不是叫李沐修?”
周围的几个宫女一下子全惊了神,“主子,您怎么可以直唤皇上的名讳?这,这……”
皇上的名讳?
我一下子愣了,一股寒意涌上我心头,原来我猜得没错,那些人口中的圣上竟然真的是沐修,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怎么啦?”有个声音从门外传来,我抬头看到沐修优雅的笑眼,注意到他身上那一身代表着威严与权势的龙袍,不得不相信他真的坐上了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他真的成了万万人之上的那一人!
“皇上……”那些宫女一见皇上来了,纷纷转身下跪,语气中带着惊恐。
“起来吧。”沐修随口说了声,继而快步走到我面前,“怎么样?他们伺候的可好?若有什么不满意的,尽管和我说,我罚她们。”他的话虽显得平平淡淡,但话一出口,身后的宫女们纷纷露出恐惧的表情,仿佛这话能要了他们的命似的。
我摇摇头,无奈道,“没有,她们伺候的很好……”
“那就好,我让她们给你更衣,待会我带你出去走走。”他笑着,似乎很开心。
“不用了!”我忙摆手,“我,我不习惯这么多人伺候着……”其实我是想快些把话问清楚,好知道影尧现在的安危。
“这怎么行?你病着呢,怎么能让你自己更衣?”他说罢,又转身要吩咐那些宫女。
“真的不用了!我自己能……咳咳咳……”我急,又咳嗽了起来,看来这次变故让我的风寒有些加重,只要稍微说话快些,就会忍不住咳嗽。
“你看你,还说自己行呢……”他的语气里带着些责备,伸手拍了拍我的背,“没关系,慢慢就习惯了,现在只是这几个下人你就不习惯了,等回了东岚,岂不是更不习惯?”他淡淡的说着,我却怔住了,“什么回东岚?谁回东岚?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当然是我们啊。”他笑着,“这儿还是伯良城,等你身子好些了,我们就上路回东岚,那里才是你的家……”
“我不要!”我不禁失声大叫了起来,惹得自己又一阵咳嗽,“我不要回东岚……沐修大哥,我不要回东岚……”
“好,好!”他见我这么激动,忙安慰我,“不回,不回,你想在这里多待些时间就多待些,我会陪着你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一把抓住他的手,紧紧盯着他的眼,“沐修大哥,我求求你,告诉我影尧在哪好吗?我不想去东岚,我要影尧在一起,你告诉我,他在哪里好吗?”
蓦地,他脸上的笑意不见了,“你们先下去吧。”冷冷的声音,让我脊背一阵发凉,那些宫女们听了他的命令,急忙退下,步子都有些不稳。我望着她们匆匆离开时脸上惊恐的表情,仿佛在躲避一个恶魔一般,心中愈发不安起来,这几年,沐修变成了什么样?蓦地,我想起那场战争,那个阴谋,难道这一切都是——他的主意?
“沐……”我顿了顿,开口小心翼翼道,“皇上……”
“怎么改口了?”他的声音带着寒意,继而又恢复了往常的儒雅,“还是叫我沐修大哥吧,我喜欢你那样叫我。”
“皇……”
“沐修大哥!”他纠正道,语气坚定,透着威严。
“沐修大哥……”我妥协了,“你怎么会……”
“想不到吧?”他笑着,“我就是怕吓着你,昨天才没有跟你说。放心,我还是你的沐修大哥,你用不着跟他们一样把我当成皇帝。”
我盯着他,这还是我见到他之后第一次如此仔细的观察他,他成熟了许多,原本温润的脸显出了棱角,而且相比当初他高了些,身子也不像当初那么单薄了,龙袍在身,举手投足之间散出一股帝王之气。这样的他,让我如何不将他当作皇帝?原来,一切都变了,岚帝是宠爱他的,当初为了保护他,刻意疏远而将他隔绝于尔虞我诈之外,到最后还是将皇位留给了他……
“怎么?真的吓着了?”他随意坐在我床头,忽然探手拂顺我凌乱的额发,动作很轻柔,我却着实吓了一跳,想也不想就站了起来,他的手留在半空中。
“我,我……”我有些尴尬,许久未见,我实在不习惯这样亲近的动作。
“没事。”他神色一转,又温和如初,“慢慢会习惯的……”
他这样说着,我也没有接话,我们彼此沉默了下来,让我有时间想好该如何开口询问影尧的下落,“沐修大哥,我想问……”
“快些更衣吧!我等会带你去外头走走,老在床上躺着对身体不好。”说罢,他起身要往外走,我一惊,冲上前抓住他的袖子,“别走!”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我紧紧抓住他,今天无论如何我都要问出影尧的下落,“大哥,求你别瞒我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但是我求求你,别让我跟影尧分开……让我见见他好吗……”
他的背僵了僵,没有回头。
“沐修大哥,我求你了……咳……咳咳……”
“哼!”一声冷哼,抓着他的手被一下甩开,我没站稳,猛地摔在地上,“从见面到现在,我就只想着他,我是你亲哥哥,就这么不值得你留恋吗?”他背对着我,屋外的阳光洒进来,他的背影却显得如此寒冷。
我忍痛站起来,“不是的,你误会了,我只是……”我只是一刻都离不开影尧……
“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这辈子你别想再见到他了。”他冷冷地丢下一句话,甩门而出,在门关上的刹那,我浑身一软瘫坐在地上。
“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这辈子你别想再见到他了。”这句没有丝毫感情的话,一遍又一遍回响在我的脑海里,顿时天旋地转,我的心仿佛被挖了去似的,我不敢相信若见不他,那生命又有什么意义?
临近初夏,耳边偶有不知名的虫鸣声响起,枝头缀满了郁郁葱葱的绿叶,阳光开始由温和变得热烈,暖风伴着蛙鸣从敞开的窗户缝里鱼贯而入,唯独我却感到一种由心底最深处透出的彻骨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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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以后的几天,沐修常来看我,我一次又一次的提到影尧,希望让我们见一面,然而每次一说到这个话题,他便黑下脸,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说话的语调也变得低沉而寒冷。我终于发现,我根本不懂这个男人心里在想什么,我不懂我和影尧在一起究竟有什么错,为什么他的态度会如此决然。任我大吼大叫,抑或低声下气,他却没有丝毫的动摇,甚至开始有意回避我,只在外头看着,等我发现他时他却转身离开。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五天,我终于决定用最原始的方法表达我的不满,只要有一口气在,无论如何我都要和影尧在一起!
我开始将那些端进来的药狠狠地摔在地上,那些饭菜被我原封不动的堆在桌上,凡是有人妄图接近我,我便朝他们喊,朝他们扔东西。后来我喊得累了,便不再说话,任他们与我说什么我一律不理睬,我坚信他不可能看着我这样继续下去,既然我值得他花费那么大的人力寻找,那么我就有同他讨价的筹码。
两天下来,除了喝了些水我颗粒未进,这样的抵抗让我原本就带病的身子终于有些扛不住了,咳嗽越来越厉害,半夜时常惊醒,浑身全是冷汗。我梦见影尧拉着我的手,可是忽然有一群人冲上来将我们拖开,我抓不住他,眼睁睁地看着他越来越远……
“不要!”我从睡梦中惊醒,“咳咳……咳咳咳……”胸口一阵憋气,伸手才发现满脸全是泪水,我无助的蜷缩起身子,将头深深埋下,心如刀割,“影尧……影尧……你究竟在哪里……”
“你到底要为了那个男人折磨自己到何时?”一声质问响起,我缓缓抬头,黑暗中我看到沐修站在我面前,他不知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或许早就在这里站了许久。屋子里没有亮灯,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浑身透着一股寒气,让我禁不住脊背发凉。
“沈云锦,别怕!你不能输!要坚持住!”我这样对自己说着,竭力稳住呼吸,抬头向他望去,我虽看不清他,但是我知道他此时能看清我脸上所有的表情,一个不小心我便全盘皆输。
“我要见他。”
“我不可能答应你。”他淡淡的应了句。
“我要见他。”我没有理他,只是重复了一句。
“你这样做,只会害了自己。”
“我要见他!”
“别傻了,就算你死在我面前,我也不会让你见他的!”他的语气变得阴冷起来,如同这黑夜,叫人发寒。
“是吗?”我压住心底的紧张,冷笑了一声,“那就试试看吧,我的病拖不了多长时间,死——我并不怕!”其实我清楚自己的病情,这几天我故意不吃药不吃饭,就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病入膏肓,显得越弱势,取胜的机会就越大。
“你就不怕我杀了他?”他低吼了一声,我的心剧烈跳动起来,咬紧牙关,我平静开口,“若他走了,我也会陪他一起去的……”
“啪!”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继而是房门的碰撞声,再看眼前,已然空荡荡的了。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几句对话却似乎抽干了我身上所有的力气,我颓然倒在床上,强忍着的泪沾湿了被褥,胸口剧烈地疼痛起来。
影尧,你是否也如我一般痛苦……
花落无声,惨淡的月光洒下一片愁绪,那结了网的哀怨笼罩在阴沉沉的夜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