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岫第一章枫林道上

枫红野似火，将绵延的小道铺了厚厚一层，遥遥望去，宛若一条沉睡在大地上的赤练蛇，也不知道这路到底是有多长，只见得它的尽头是一片重峦叠嶂。

小道此时没有行人来往，也没有野兽走动，不过天上有一群南飞的大雁，能有好几十只，沐浴着晨光，它们看起来格外的精神。

入秋了，天渐渐转冷，它们如往常一样要去南方渡过寒冷的冬天。

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在枫林道上响起，轻吟而富有节奏，轮毂辗压着红枫发出嘶嘶的响声，在铺着叶子的小道上划出两道淡而长的痕迹。

马车车厢四尺来宽，想来主人应该不是个富贵人。

赶着马车的是位穿着旧棉袄的老人家，脸上生满如沟壑般的皱纹，头上戴着毡帽，他一边挥着小鞭子，却没怎么抽打前面的那匹老马，一边嘴里还不时哼着小调。

马车里，一身青衣的云墨正安安静静坐着，他闭着眼睛，容颜上缠着团泛着白的寒气，雾蒙蒙的，就像冬日里人们呼出的白气，让人看不清他的面貌，但从手上白嫩的皮肤看来，他应该是位少年郎。

云墨的膝间横着一柄银色长剑，剑长三尺，剑身只有拇指粗细，剑阔的形状比较奇特，像是一个斜飞的口字，让人惊讶的是，这柄剑没有剑刃，但是剑尖的那一点寒芒却是极度锋利，让人望而生畏，不寒而栗，整柄长剑浑然一体，看起来尤其像一个“中”字。

这名唤贯之的名剑乃儒门三大名锋之一。

贯之，贯之，一以贯之，持之以恒，便是此剑的精神象征。

当年大儒陈季常持名剑贯之，在天南城外与那东方苍穹一战，不幸当场战死，令人世人唏嘘不已，而这名剑贯之也被玄阳皇朝的至宝日光神镜毁了剑灵，从此威能丧尽，沦为凡品。但俗话说的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名剑贯之虽然威能不再，可要说到锋利程度，那也是顶强的存在。

只是如此名剑，怎会落在一个少年人手里呢？却说云墨的师尊曾在神州儒门大派太学宫作客，也不知怎么的就得了这柄曾经辉煌一时的名器，后来老人家远游北天海，走之前便将此剑传给了云墨这个少年郎。

半个时辰过去了，云墨脸上的寒气散去，露出一张稚嫩清秀却又坚毅的面容，那张脸挺白，若将之映在雪里，只怕还真是难被人发现。感受着体内寒气散离，云墨长呼一口气，虽然这几年寒气爆发的频率大大降低，但每每依旧让人生不如死，痛入骨髓。

他认真地将名剑贯之放在身旁的一个灰色剑匣里，做剑匣的木料并不珍稀，而是最为常见杉木。

“福伯。”云墨轻轻扒开马车的卷帘，亲切地朝着老人家喊了一声，然后挪着身子与老人家并排坐在了前面。

名为福伯的老人家朴实地笑了：“少东家啊，今天太阳出得蛮好，晒晒舒服啊。”

“舒服啊！”云墨笑着点点头，秋天的阳光照在身上，让他舒服得长叹了一声，舒展下身子，云墨望着道路两旁断断续续飘零而下的红枫，想着此行的目的地，他笑着朝福伯问道，“还有多久才能到云山雨薇楼？”

“今天中午就该到了。”老人十分肯定地说道。

云墨点点头，捂嘴轻声咳了两下，似雪一般白的脸上泛起一股病态的红晕。

听到咳声，福伯赶忙收了小马鞭，然后紧张地瞅着他：“少东家，要不咱们停下来休息一下？”

他还记得上次少东家体内的寒气爆发，硬是将整座屋子都给冻住了，大热的六月天，他却感觉自己就像是在一个冰窟窿里，冷的那叫个钻心，不过还好那次有老东家在，他当时就瞅见光芒一闪，然后少东家就活了过来，但现在老东家远游了，要少东家出了个啥毛病，他也素手无策啊。

“福伯，我没事，咱们继续赶路吧。”云墨笑着摆摆手，示意他继续赶路。

福伯那颗七上八下的心平静了下来，嘴里嘀咕着：“这贼老天的，咋个让人生来就受这罪呢。”嘀咕着又叹了一声。

其实，云墨的身体不只不虚弱，反而十分强健，十四岁的少年，个子都快赶上成年人了，之所以咳嗽，是因为他的身体里住着一个魔鬼，师尊称其为修罗恶相，而被封印在他体内的修罗恶相，无时无刻都散发着寒气，而当这些寒气积累到了一定程度后，就会自他体内爆发，撑不过去，就是死路一条，但祸福相依，若他撑过去了，身体强度就会得到如醍醐灌顶般的提升。

至于这修罗恶相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云墨曾问过自己的师尊，但师尊没有直截了当地告诉他，而是说，到了该他知道的时候，他自然就会通晓一切了。

云墨眯缝着眼睛，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而赶车的福伯，搞不懂老东家的那些仙家法术，平日里与云墨这个少东家也没什么共同话题，他继续哼着不着边际的小调。

福伯本是一座小山脚下的普通老百姓，后来村子遭了山贼，万幸当时云墨的师尊路过村子，便杀了山贼救下村民。虽然当时福伯上了年纪，甚至连家里的两个孩子也都成年了，但老人家在村子窝了一辈子，着实想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正好当时云墨的师尊太上道人，缺个人来照顾还在襁褓中的云墨，老人家就此跟着老道走南闯北了，不曾想外面的精彩世界让这只老马越活越年轻了。

哒哒的马蹄踩着枫叶，迈着轻快的步伐，不知不觉快到了云山脚下。

咽下嘴里的干粮，云墨望向福伯，笑着说道：“福伯，您就把我送到这里吧。”

听到他的话，吃着面饼的福伯抬起头，一脸的疑惑：“少东家，不是送到雨薇楼吗？”

云墨摇了摇头：“人在江湖是非多，师尊与我身处江湖，而您却是自在人，送完这趟就回家乡去吧，过过安静日子，若和我们牵扯太深，以后难免遭人惦记。”

云墨的师尊道号太上，胆敢用这样霸气的字眼作为道号，其实力之强，毋庸置疑，而在神州乃至天下，窥觑其修炼法门的人简直不可计数。云墨想让福伯早点与他的师门撇清关系，以后也好安度晚年，若非最近几日体内的寒气爆发，他恐怕早让福伯离去了。

福伯点头应了一声，漂泊这么多年，见识丰富，他自然晓得云墨是为他好，再说自己也不会神仙家的法术，留下来也帮不了什么忙。

素来不喜多言的云墨没有再说什么，站起身子上了马车，偷偷将十几个硕大的银锭子藏在了马车搁板下面，然后背着黑色的剑匣走到福伯面前。

“福伯，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若将来有什么困难，或想念师尊与小子了，就让牙子去晓峰山。”

云墨心里有些伤感，虽然两人名为主仆，平日里也没有什么共同的话题，但他毕竟是老人家看着长大的，分别难免伤怀。

福伯重重点头，看着眼前的七尺男儿，遥想当年那还是襁褓里小娃娃呢，想着想着，眼眶红了，他使劲揉了揉眼睛：“风大，眼里进了沙子。”

云墨抿着薄薄的嘴唇，拍了拍他的肩膀，却没有多说什么，丈夫非无泪，不洒离别间。

福伯上了马车，笑的很和蔼：“少东家保重，福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