亘古南天 第六章寒冰洞

    九天很平淡地过去了。

    这天清晨卯时末，陆封劝回要来的父母，一人蹲在门外，手拄着墨刀，地上搁着足有他半人高的鼓包裹，等着执法殿执事的到来。

    辰时初，一辆平板双马车来到陆封面前。两人骑马，还有三人盘坐在木板上，两个青年男子表情麻木，另一个老头眼睛贼兮兮地左右张望，与二人不同的是，他戴着手铐脚铐。

    骑着马的两人都是执法殿的统一装束，黑衣血纹，两人都是三十岁左右的男子，其中面容有些阴柔的一人拿着执法文副文，校对了一下样貌，看了眼陆封的包裹，嗤笑一声，道：“我当是脸嫩，原来还真是个小孩子，你是去过冬吗，快上来，别磨蹭，还有三个人呢。”

    另一个人皱眉，似有些不忍。

    陆封把刀挎到腰间，包裹扔到木板上，盘坐到其中一个青年男子的旁边，木板上还搁着两幅镣铐。马车轮咕噜咕噜地转动起来，渐渐走远。

    “哎，小兄弟，你是犯什么事啦？”老头凑了过来，一副好奇的样子，低声问道。

    这平板车做工不好，运行起来“咯吱咯吱”的，杂音很大，再加上现在速度挺快，前面的两人也没注意到后面。

    陆封斜睨了他一眼，墨刀磕了磕木板，示意老头离自己远点。

    老头讨了个没趣，悻悻地嘀咕道：“现在的年轻人，一个比一个暴躁……”

    七个人陆陆续续齐了，让陆封有些诧异的是其中竟然有个女子，而且好像没什么修为的样子，不知道犯了什么事，这不是死定了吗。当最后一个神情桀骜的少年人只抱着一把剑就坐上了木板，剩下的两幅镣铐是为他准备的，执法殿两个执事给他戴上手脚铐后，马车开始启程，开向寒冰洞。

    无论前世今生，七个人陆封一个都不认识，也是意料之中。陆家这么大，直系旁系仆人加在一起有数千人，已经俨然是一个小型的国家。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寒冰洞在陆家的地位，相当于叶国的生死牢，但其中恐怖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在陆家有“宁入叶国生死牢，不进陆家寒冰洞”的说法。

    太阳逐渐脱离地平线。

    大约行了二十里地。陆封默默记下路线，虽然基本用不上。

    “到了。”面容阴柔的执法殿执事轻笑一声，和同伴停下马，回头看了七人一眼，目中有残忍之色，戏谑道：“按规定，我要和你们说明寒冰洞的规矩，这将是你们人生中难忘的时刻。

    “第一，不准私斗，如有发现，重罚；

    “第二，不准私藏在寒冰洞中获得的任何东西，主要是寒玉晶，上交可以减刑。一经发现，视量加长关押时间；

    “第三，不准到六层以下，如有发现，直接处死；”陆封听到这里，皱了皱眉，随即松开。

    “第四，……

    “……”

    “好了，寒冰洞的规矩就这么几条，要是关押期限到了，提前三天向常驻守卫上报，然后凑足十人释放。规矩是这么个规矩，不过除了有人巡逻的用餐时间，其他时间没什么人遵守就是了。里面基本就两种人，一种是不能惹的人，一种是可以随便欺负的人。”阴柔男子说完，不怀好意地看了看七人一眼，尤其在女子身上停顿片刻。

    “废话真多。”抱剑的蓝衫少年冷冰冰地道。

    阴柔男子仍旧笑眯眯的，“我可是为你们好，才提醒你们的呢。”

    陆封向四周看了看，都是些土丘，有些呈沙粒状，正是前世马车行至此处，歧水蟒悍然出世的地方。从路上地形骤变的情况来看，地下的寒冰洞占地有点大啊，如果现在所处是中心的话，那就至少有方圆五里的大小。

    阴柔男子走到一个土丘旁，似是在找什么东西，片刻后，众人面前不远的沙土呈方形凹陷了下去，一座通向地下的幽深走道出现在众人面前。走道由凹凸坑洼的岩石构成，只有脚下是一级一级平整的阶梯，整个走道不是漆黑一片，而是每隔一段距离墙上安着一盏蓝色烛灯，通向深不见底的幽蓝深处。

    “拿上行李快下去，刚才我扭动机关打开通道才会有烛光，待会就没了。”阴柔男子走道众人面前催促道。

    七人下去后，阴柔男子和另一个执法殿执事也跟了下去。

    整个走道七歪八拐，而且下降的角度也不断变化，忽陡忽平，温度也缓缓下降，众人呼吸都有了白雾。大概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尽头豁然开朗。一走出通道，温度骤然一降，除了陆封，其他人都打了个哆嗦。

    墙壁不再是岩石，而是在烛光照射下微微泛蓝的半透明物质，寒玉母岩。

    就在众人观察四周的时候，身后骤然一暗，而眼前的烛灯没有熄灭，看来是管理的机关是分开的。

    十个执枪青年跟在一个穿着花哨布衣的轻佻青年身后走了过来，十人服饰统一，青黑色的布料，没有花纹。

    陆家玄枪卫。

    十人后面，还有九个畏畏缩缩，服饰各异的人，年纪不一，却都面色苍白，干瘦。

    “今天烛灯怎么就灭了，我们还要摸黑回去不成……九个？”漆黑的通道里，两人走出，阴柔青年疑惑道。

    花哨青年撇了撇嘴，道：“早上发生团体武斗，动用了灵气镇压的手段，死了三个。其中一个就是今天释放的十人之一，也是有够背。三具尸体身份还在辨认中，明天由第一楼处理。今天是你们第四楼负责食物和释放满刑犯人，食物呢？”说着伸出了手，手心里有一枚古朴戒指。

    阴柔青年走到七人前面，拿出一枚相同的戒指换给花哨青年。

    储物戒指，一般地阶才能拥有的东西。也就陆家这种修行世家，底蕴够深，才能做出拿它运送食物，这样奢侈的举动。

    前世，明面上顶尖战力只有地阶的陆家遭遇灭顶之灾时，在足足有十多位天阶存在虎视眈眈的情况下，还能有余力遣散族人，底蕴不可谓不深厚。

    两人完成诸多事项的交接后，两个执法殿执事离开了。

    花哨青年打了个响指，把七人注意力吸引过来，懒散地道：“本人陆青宏，玄枪卫统领之一，刚才那个阴阳人应该给你们介绍过寒冰洞的规矩了，本统领就不重复了。别紧张，他就喜欢吓唬人，你们先把这丹药吃了。”说着，他旁边一个玄枪卫递过一个瓷瓶。

    抱剑少年接过瓷瓶，没有犹豫，倒出一颗吞了下去，然后把瓷瓶递给陆封。

    陆封也倒出一颗，确认只是一颗量产的感灵丹赝品后，吞服了下去。

    感灵丹，原本是玄阶上品丹药，服下丹药之人会在一段时间内与炼丹时所准备的应灵之物相呼应，产生某种联系，多被宗门，学院确认弟子位置，便于管理所用。

    像这种量产的赝品丹药，作用一般都很有限。

    见七人服下丹药后，花哨青年吩咐玄枪卫将士中的一个略显年轻的青年人，道：“余幕，轮到你了，带他们下去，第三层。”

    “是，统领。”名叫余幕的年轻人微微躬身。

    说完，转身大步前走，七人反应过来，快步跟上。

    这个玄枪卫统领也是玄阶巅峰，和丁守武是同等境界，层次上感觉比丁守武差了不少，不过胜在年轻气盛，要是没死在族灭之日，成就不会低。陆家刑罚重地没有地阶统领镇守？陆封瞬间想到歧水蟒，随即哑然，有这尊老怪物在，天阶也不能越雷池一步，确实不需要更多守卫力量。

    前面还有数名玄枪卫驻守，寒冰洞易进难出，只需把守住洞口，就不会有逃犯。

    隔断地牢和守卫处的铁栏门现在是开着的，余幕带着七人走了进去。

    过道两侧就是一个接着一个的明显有人工开凿痕迹的冰窟，每一个冰窟里上方都刻着数字，或蹲或躺着数个衣物厚实的犯人。冰窟里除了犯人和包裹，只有一盏暗淡的幽蓝烛灯，其他一点东西都没有了，当真是人间炼狱一般。

    “哎，哎，余幕兄弟，你走慢点，照顾点我这把老骨头。”正是那个贼兮兮的老头，此刻手脚铐已经在守卫处解开，抓耳挠腮的，不忘和眼前这个年轻将士套近乎。

    不曾想，这余幕回头看了七人一眼，在陆封身上顿了一顿，有点诧异于他的年纪，还真放缓了脚步。

    老头一看有戏，忙道：“我说余幕兄弟，这里的犯人怎么看上去都这么惨啊？”

    “惨？”余幕的声音低沉，“等你到了第三层，就知道什么是惨了。第一层里面有不少是我们玄枪卫都不敢惹的人物，才能占有这么好的位置，下面几层可是会死人的。”

    老头听得心里咯噔一声，强笑道：“这寒冰洞还搞区别待遇，有关系的才能在好的地方蹲牢？”

    余幕又回头瞥了一眼，道：“你能打服一层的刺头，也可以让他们把位置让出来。”

    抱剑少年道：“你们不是不许犯人私斗吗？”

    余幕平静道：“除了三餐时间，其他时候就算在我们眼前，不是大规模武斗，不会死人，我们玄枪卫就不会出手。所以，没有没收你们的兵器，一方面是犯人内斗得很厉害，有武器能防身，还有就是这寒冰洞不太平，越是往下越是会有一些不安分的东西，妖兽之类的。”

    “寒冰洞过道上为什么没人呆着？”陆封突然开口问道。

    余幕犹豫了一下，给了个莫名其妙的答案，“规矩不许是一个原因，还有个更重要的，过道寒毒太重，你们最好别冒险。”

    说话间，来到了第二层，之所以能知道是第二层，是因为温度骤然又下降一个档次，而且冰窟上的数字从“一零二二”跳到“二零零一”。这下连陆封都皱了下眉，歧水蟒怎么会居住在这种地方，性喜阴寒也不是这么搞的，难道是洪荒异种？

    这才第二层，我能撑到六层以下吗，而且这守卫说有妖兽，也没法判断是不是说谎。

    第二层的人明显比第一层的人状态要差很多，不少人都面露麻木之色。

    很快，第二层也到底了。

    第三层。

    “嘶……”六人同时倒吸了口凉气，把衣领立起，手缩回衣袖。

    没走几步，转过一个拐角，在编号“三零零九”的冰窟前停了下了，令人诧异的是，冰窟里已经有人了。五个面色苍白的大汉蹲在中央，裹着棉被。

    见到余幕走了进来，五个大汉面面相觑，其中两人不情不愿地艰难站起了身提起包裹，另外三人看着余幕，神情挣扎。

    “现在，先给我滚出去。”余幕，长枪末端一砸冰面，“当”的一声脆响，另外三人才有了动作。

    “你们七人，排泄去三零零一，三餐时间烛灯会提前由蓝转红，提供食物和水，你们在三零零九候着，连续两顿不来，视为失踪，玄枪卫搜查，死了自然一了百了，没死的加刑！”余幕说完最后一句话，打算离去，和陆封擦肩而过的时候，陆封神色一动。

    手里被隐晦地塞进了一个瓷瓶。

    “其他时间呢？”老头急忙问话，他哆嗦的不行。

    没有回答他，余幕刚从拐角消失，刚才的五个大汉就从另一侧走了进来。

    “其他时间，就给我们滚到其他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