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福凑上前去,悄悄把吴友仁拉到一旁,从袖筒里拿出一张银票,塞进吴友仁手里。吴友仁起初推推搡搡不予接受,直到李福轻轻捻开露出一千两的字样,他才勉勉强强捏在手里,笑着说道,“李掌柜,你这是干嘛?”
李福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颇有些为难地说道,“还烦请吴大人给个提示,那日我们这里确实就带回这么多匪徒,其余的都跑掉了。”
“既然李掌柜这么实在,再说我们也不是认识一天两天了,我也就不卖什么关子,除了这些男的,就没在明月坡抓住些女流?”吴友仁一脸狡黠。
“哦,哦,你看我们都糊涂得……让您见笑了。说起这些女子,都还怪可怜的,大部分是被抢来做压寨夫人的,有的已经怀上身孕,目前确实仍逗留这里,不过算不上什么抓捕,正准备打发她们各自回家,重新找寻出路呢。”
“可怜?她们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更清楚。有没有罪过,是否助纣为虐,自然也由官府说了算,你们怎么能说放就放呢?”
“吴大人教训的是,可我们这些小民,哪能考虑到这些,看她们一脸委屈、哭哭啼啼,就开始悲天悯人了。大人如果想带回去详查,我去跟我家公子禀报一声,大人一起带回去也就是了。”
亚当听李福讲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倒也轻松了些,本来他对女性都有着一丝怜悯之心,不愿过多为难,但如今既然有人想要提审他们,自己也是无能为力、爱莫能助。再说,这些人这么多年跟着匪首,估计也做不出什么好事来,让官府带走倒也算情理之中,便也不再阻拦。
亚当等众人带领吴友仁及十几名官兵来到前院一间厢房,面积不大,约有三十平方,但陈设却较为雅致,粉色门帘,单人木床,紫色铺盖,地面上随意摆着几张古铜色的凳子,窗台上两盆兰花正在迎风怒放,梳妆台、镜子、橱架等一应俱全。这里本是小翠的居室,待她搬到亚当隔壁之后,这里便就闲置了起来,但格局未变,每日有人打扫,小翠心烦时,偶尔也会来到这里。
带回的土匪女眷实在无处安置,便暂时让他们呆在这里,只留下几个丫鬟看着,并无专门人员看管。这些女人们一开始还哭泣哽咽,后来见对自己并未有什么威胁,丫鬟们待人也很真诚,情绪便渐渐安定下来,开始有说有笑,甚至还有人开玩笑想要留下来。此话并不一定是虚言,个别穷苦之家的姑娘,回去无依无靠,再加上忠贞观念束缚,也找不到收留的地方,又不宜抛头露面,还不去在这里做个丫头,来得自在。
众人进屋时,这些女子们有的在弯腰收拾东西,有的在对着镜子,梳理头发,有的抱着包裹,等待离开,有的则怅然若失,似乎仍在回味往事……看到突然这么多人进来,知道肯定有事情要宣布,立刻停顿下来,低着头耐心等待。
吴友仁扫视全场,似乎在寻找特定的目标,看着一会儿后,转身对背后的兵勇说道,“都带回去吧。”
这些女人一时惊作一团,有的竟扑簌簌掉下泪来,但看着兵丁们凛冽的目光,又不敢哭出声来。亚当这才注意到,她们都非常漂亮,环肥燕瘦,浓妆淡抹,神态各异。看着吴友仁不怀好意的眼光,他似乎隐隐约约可以猜到,这些女子说不定刚脱虎口,又进狼窝,等待她们的将是又一次身不由己的命运抉择。
女子们一个挨着一个由兵丁押着走出门去,突然一名女子冲出队伍,飞奔到亚当身旁,紧紧抱住亚当的小腿,跪在地上,“我知道你是这里的主人,求你不要让他们把我带走,那个八字须的男人不怀好意,求你了,公子,求你了……”女子的声音凄惨而悲恸。
亚当赶忙扶她起来,仔细打量着这女子,大概有二十余岁,个头稍高,身材窈窕,体态偏瘦,前凸后翘,瓜子脸,柳叶眉,桃花眼,几滴泪珠挂在粉腮,既符合现代人的审美标准,让人不禁多出几分怜悯。“这……”亚当一时也不好表态,用无辜的眼神望着吴友仁,似乎恳求能够放过这姑娘一马。
谁知道,那吴友仁根本不予体会,看都不看亚当一眼,对着手下的人吩咐道,“谁让她在这里胡说八道,赶紧押下去。”
两个兵不由分说,扯住女子的胳膊,拉住就往外拖,女子死命地不站起来,打滚哀求,可她的气力哪是两名男子的对手,就像一条美人鱼一样滑出屋去。恰在此时,亚当看到了她最后绝望的眼神,不由心头一怔,可也无可奈何……
谁又曾想到,这还不是吴友仁的最后一步,金银珠宝才是他此行的最重要的目的。他知道,明月坡在江宁经营了十数年,抢劫无数,所藏财富,傻子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可官爷自有官爷的面子,他不会明目张胆地去要。
“还有一样东西,需要咱们李府交出来。”吴友仁拨弄着手指,漫不经心地说道。基本上,所有人都有一个毛病,越是在意的东西,越要伪装得随意。
“还有东西?什么东西?”亚当听着都愤怒了,“拜托,你能不能一次说完,把我们当猴耍是不是?”当然,后面的话亚当只是想想,没有说出来。
“行了,看你们也算配合,我就不打什么哑谜了。我需要你们交出来就是,这明月坡十数年抢劫的证据。”
“证据?”亚当瞪大了眼睛,说的真好听,蹬鼻子上脸,一步比一步过分,还不是看上了我们刚刚缴获的珠宝,干嘛还不明说,猪鼻子插葱装什么蒜啊,“吴大人,证据不需要咱们官府去明月坡自己找吗?”
“哼哼,大家都明人不说暗话,不要揣着明白当糊涂。我既然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拿不到我想要的东西,我是不会走人的。再说,早就有人告发你们李府成天鬼鬼祟祟,行动可疑,不时集会,妄议朝政。如果说这些还是捕风捉影,查无实据的话,那乾坤二字可不是随便叫的。”
不要小看吴友仁这句话的分量,这足以给李府扣上忤逆或谋反的帽子,这是有前车之鉴的。在清朝,**历代皇帝一以贯之,宁左勿右,众多文人学士因为使用违禁字迹而锒铛入狱,甚至迫害致死,据传仅雍正年间吕留良文字案,就牵扯数千人,不但吕留良被开棺戮尸枭首,其子孙、亲友、弟子广受诛连,无一幸免。虽然清代后期,尤其**战争之后,清政府忙于办理洋务,应对外衅,对文字管控有所放松,但乾坤二字定为私宅名称,也足以是满门抄斩的大罪。
“吴大人说得对,正因乾坤朗朗,所以贼赃俱获。我家公子前日刚从劫匪手中逃脱出来,并未参与攻击明月坡,因此很多事情不明内情,还望大人海涵。另外,我们确实缴获了几个箱子,尚未打开,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东西,也不知道算不算得上证据,我这就让下人们抬过来,请大人过目。”李福看谈话陷入僵局,急忙出来解围。对于他的说法,亚当和吴友仁都点了点头。
整整齐齐六个箱子被抬了出来,吴友仁拍了拍箱顶,发生砰砰砰的声音,“嗯,你们总算是明白人,好了,至于是什么,我现在也不打开,如果是有意哄弄本官,本官还会回来的。”说着,吴友仁转身想要离开,接着像又想起什么事情,走到亚当身旁,“李公子,你的保乡团此次算是立了大功,若能为朝廷所用,我吴某人愿保你一本,还希望你锦山添花,争取一举歼灭黑风寨和乱石洞。不过若是惹是生非,有所异动,我吴某人也会毫不客气。如何抉择,还需要你好好把握。”
说完,吴友仁带着人马扬长而过,亚当则陷入了深深思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