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灵歌姬的绝唱 【31】分歧的心（2）

    雨……

    飘落的细雨冲淡了空气中的血腥味，透过了破烂的衣衫，拍打在白发青年那带着伤痕的身体上，冬日特有的寒意顺着四肢扩散着，分外刺骨。然而巴瓦鲁仅仅只是抬头瞥了一眼，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将白发女孩的帽子拉下了一点。

    赫萝的小脑袋靠在巴瓦鲁的肩膀上，安静地睡着了。从耳边传来的安稳的呼吸声，让他的脸色稍稍安心了一点，眯了眯眼睛，他继续踏出了脚步。

    咏叹调……

    赫萝的歌声让人们彼此联系，将原本被屏蔽的“声音”再一次传达给对方……准确地说，赫萝所使用的力量并不是歌声，而是以歌声为媒介所发动的特殊的术式——咏叹调才对。

    常规的术式，只要用精神力刻画出精导回路就能构筑完成，稍微苛刻的则需要添加诸如异兽精血之类的材料，但除此之外，还有着各种各样需要特殊媒介的术式种类，性魔术以**为发动前提，血术式需要在对象的血液中刻下自己的“血种”。咏叹调，作为术式的一种，应该说也算是十分的强大和神秘，然而真正能够唱出咏叹调的人却寥寥无几。

    因为，咏叹调是心灵的歌声，只有拥有纯粹的心灵才能成为咏叹调的力量之源，任何杂念和矛盾都会堵塞这种力量。这种要求的苛刻程度，比起同样心境清明的圣术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正因为如此，只有赫萝这种本来就天赋优异，又像小孩子一样心思单纯，对力量一无所求的人，才会是那近乎完美的“奏者”吧……

    一只手托着趴在背后的小赫萝，另一只手则抓着灵装黑箱。巴瓦鲁开始踏出了返回樱幻城的路途，在饕餮舌已经完全沉寂下来的现在，只要接下来不再发生什么变故的话，自己这一行，护卫幻·穆拉·阿兹纳布鲁和幻创遗物的任务也就结束了。

    这一走，便是大半天。

    唱完一曲之后的小赫萝，比平时还要嗜睡得多。直到天色已经从东方开始慢慢黯淡，巴瓦鲁快要走出这片林海的时候，她才惯例地发出一串啊啊呜呜的声音，抬起小手揉起了睡眼……

    睁开眼睛，女孩第一眼看到的自然是白发青年那伤痕累累的身体。

    以饕餮舌为对手，虽说很幸运地没有受到什么致命伤，但也免不得弄得满身疮痍，假如不是有魔族骑士长的底子的话，光是出血量就足以把他折腾致死了。赫萝缓缓地耸下脑袋，目光落到了巴瓦鲁的手上。

    他的手指上，还残留着几道被刀具划出来的伤痕，相比之下这道痕迹显得十分的不起眼，甚至已经愈合了不少，然而女孩却唯独久久地注视着这道疤痕……

    “阿鲁。”

    “……怎么了。”

    “为什么？”

    “你想说什么。”

    “妈妈，不会受伤。”赫萝轻轻地说着，目光挪到了自己的手心之中，苍白的肌肤，给人一种冰冷的感觉，“即使被刺到，也不会流血。”

    “……但是，会痛。”

    巴瓦鲁，仅仅是这样淡淡地回答。

    哪怕被剥夺了沐浴阳光的权力也好，哪怕双手变得如此冰冷也好，连存在的本身也成了如此一个微妙的形式，尽管如此……

    ……痛苦，依然不会消失。

    ……寂寞与悲伤，依然不会消失。

    赫萝贴着巴瓦鲁的脸颊，感觉到的触感，有点粗糙，又有点暖和。沉默了许久，她似乎接受了巴瓦鲁的说法，慢慢闭上了眼睛。见状，巴瓦鲁才再次抬起目光，瞳孔里那丝仅有的柔和，也随之消失。

    一串脚步声，缓缓地穿过了林海。

    向侧后方一瞥，隐隐可以看到瞬那张微露疲态的脸，作为暴走的饕餮舌的契约者，这个小男孩那点可怜的体力和精气显然都被挥霍了不少，能够坚持着走出林海，已经可以说是毅力可嘉了。那个饕餮化成的小女孩倒是没有跟在身边，毕竟神化武装本来就可以自由变换外形，这种时候随便变成个什么小东西带着走就行了。反正经过一番折腾这头凶兽也不剩什么余力了，也不需要什么拘束措施了吧。

    无论何时都一张扑克脸的加奈姑且不说，幻则是一言不发，低着头走着，她的脸上已经看不到那种贵族式的微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若有若无的阴沉。她只昏睡了四五个小时就醒过来了，在那之后倒是没有再次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知道“罪人”离开了之后，也只是轻描淡写地挥手打道回府，只是一路上，巴瓦鲁都不时可以感觉到从身后传来的那种不带好意的目光。

    但是，也仅仅只是目光……

    巴瓦鲁不准备说些什么，幻似乎也没有这个打算，之前的那一幕仿佛没有发生过一样。巴瓦鲁仍然是幻的保镖，幻还是巴瓦鲁的保护对象。没有什么别的理由，仅仅是因为这是他的工作而已。

    不管幻对自己表示过多么明显的敌意也好，自己也必须把这个委托完成，不仅仅是为了那份报酬，更重要的是她毕竟是穆拉·阿兹纳布鲁家的天骄……得罪穆拉·阿兹纳布鲁家和杀害这个家族的未来后继者，这两者完全不能等同而论。

    当然，以自己现在的状态，能不能解决掉加奈还是个问题。毕竟加奈本身就能抵挡得住一名半步骑士长的强者的攻击，虽说最后还是没能敌过那根奇怪的翎毛，虽然巴瓦鲁本身也不止这个实力，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罪人”身边的人都不是那么好对付。

    “罪人”……

    平心而论，巴瓦鲁不认为自己的思考很迟钝，但是每当自己的逻辑指向这个神秘兮兮的男人的时候，就会感觉所有的线索都断掉了……巴瓦鲁对他一无所知，但反过来，他却似乎由始自终都把巴瓦鲁，把所有人都玩弄在手掌中一样。

    自己能够察觉到神化武装的存在，真的不是因为他的刻意不作为吗？

    饕餮舌的暴走，真的只是他的“疏忽”吗？

    因为这个缘故，自己和妈妈被卷入了这场战斗，为此巴瓦鲁几乎暴露了自己的所有力量，而赫萝则不得不使用了咏叹调，从表面上看，是巴瓦鲁和赫萝镇压住了饕餮舌，仅仅，从表面上看……

    然后，因为幻的行为，当自己以为这又是一个困局的时候，“罪人”却很反常地，反过来挡下了他的大小姐。而现在，他更是毫无顾忌地撒手离去，连那十二个白袍人都带走了，就像是算计好了巴瓦鲁绝对不敢对幻下手一样。

    只不过，可以确认的是，现在幻·缪拉·阿兹纳布鲁会给自己带来致命危险的可能性，已经下降了许多，假如要说为什么的话……

    “……巴瓦鲁·布瑞尔。”

    不知道走了多久，幻的声音从在身后响起。

    “不在这里，杀了我吗？”

    脚步，停在了这一刻。

    沉默着……

    有那么一瞬间，冰冷的光芒，在白发青年的瞳孔中亮起，然后消失。瞬有点诧异地回过头来，看了看金发女孩那张沉闷的脸，紧接着，又瞥向了身边那个穿着破烂，却不知为何让人不由得下意识退避的男人的身影。茫茫之中弥漫起的诡异的气氛，让这个有点木讷的小男孩一脸纠结。

    “我没有，和穆拉·阿兹纳布鲁家对立的打算。”

    他回答道。

    “不趁现在动手的话，你恐怕就再没有机会了。你难道就没有那种顾忌吗，一旦我回到樱幻城，在那之后……”幻眨了眨眼睛，脸上绽放起了一抹甜甜的微笑，看起来，却有种淡淡的危险感。

    “……没有。”

    巴瓦鲁，侧过了身子，一只眼睛盯住了她。

    “因为，你有那种才能，和穆拉·阿兹纳布鲁家的后继者相应的才能。”

    留下了这么一句有点莫名其妙，不知道算不算是奉承的话，巴瓦鲁再次回过头，向前走去。幻盯着他的背影，许久，她的目光中的尖锐逐渐地消去，那种戏谑的微笑也慢慢地变得明朗了起来。

    “我开始对你感兴趣了，巴瓦鲁先生。”

    “……这是我的荣幸。”

    巴瓦鲁轻描淡写地回答，赫萝则稍微睁开了一只眼睛，也只有从她这个视角才能察觉到，他那紧缩的瞳孔，在此刻稍稍舒张了一下。

    ——阿鲁……太乱来了。

    ——是啊，有一点……

    樱幻城的两大家族，虽然暗中争斗不断，但表面上却是友好状态，所以假如真的得罪了穆拉·阿兹纳布鲁家的话，临时投奔蓝家也是没有意义的。所以说，假如幻真的要巴瓦鲁的命，巴瓦鲁也只能抛弃掉这几年的家产，狼狈地逃出樱幻城了。

    问题是……这是否值得。

    幻对巴瓦鲁的敌意，无非是因为巴瓦鲁手里还握着神化武装的把柄，假如“罪人”站在她这一边的话，她毫无疑问会选择将巴瓦鲁两人留在这里。但是，失去了“罪人”的力量之后，她却已经没有这个能力，除非她请来本家的强者出手……但那也是回到樱幻城之后的事情，在那之后对巴瓦鲁出手已经完全没有理由了。

    如果幻是那种庸俗愚蠢的贵二代的话，或许她真的会为了争一口气对巴瓦鲁动手。但侥幸的是，她不是。魔族骑士长，再加上赫萝的咏叹调，这两者结合起来的力量一点也不弱，她应该清楚，要对付这两人需要付出的代价有多大。

    保护自己，并不需要强大到足以杀死任何人……

    只需要让对方认识到杀死自己的代价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