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中吕布 第一节云梦迷思

    北风瑟瑟，寒意飘临，天空中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时节正值冬季，这雨水落入半空便被冻成了冰花，转瞬间如冷子一般哗哗直坠，落在屋顶的瓦上噼啪作响，落在人的手上、脸上、耳朵上，砸得可真谓生疼。看这天气来得如此异常，像是与人莫名增添某种波云谲诡的氛围，若要有哪个通晓术数之流的高人在这里的话，怕是要忍不住掐指算上一算了吧。

    且说，这战争总是残酷的，总因一人之意志，而致使血流成河、生灵涂炭，无论这其间做过些什么行为，只要最终胜利了，就没有人会说那些不中听的话，哪怕是再让人觉着邪恶的事情，事后也总会有足够聪慧的人将之给歪曲成正当的，至少会给出一个让人觉得合理的说法。这道理，不外乎成王败寇几个字而已。所以，军武的成败不在仁义道德，只在强弱智愚。所以兵法有云，兵不厌诈。所以，在正常的人看来，这其实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绝仁弃义，绝智弃信，总有一天你会发现，这是多么至理的两条箴言。

    如果你仅只站在成败得失的角度来看问题的话，那么你会发现曹操在这一刻是多么的伟岸雄壮，多么的了不起，因为他终于打败了一个又一个与他作对的人，他扫平了秦岭、江淮以北所有的分裂势力，只剩下了长江以南的地区未能纳入囊中。然而，如果你要站在真理的角度来看问题的话，得到的虽然很多，但失去的也同样很多，因为有得必有失，而失去的那些事物也许会是更加重要的。

    棋盘之上，往往并无生死之虑，只有胜败之思，故而一旦及手，必当会锋芒毕露，咄咄逼人，欲将对方除之而后快，又或者会杀机四伏，令对手防不胜防，胆颤心惊。看着眼前的这盘棋，局势几乎朝着黑子一边倒去，白子被扫得七零八落，极尽困绝无助，看形势已然回缓无望。然则，尽管当下的大势已去，那白子的主人却依旧并不慌乱无措，虽犹作困兽之斗，却神色平静如常，似乎丝毫不在意这盘将输之局。而反观对方那黑子的主人，此刻则意气风发，满是藏着掖着的得意之色。

    这人便是曹操。

    但看曹操将这最后一子落定，便立时面透微笑，淡淡的说：“陛下，这一局您输了。”

    刘协将手中的白子收回，不再继续走棋，依旧很是平静的看着曹操说：“每次与丞相对局，朕都会被杀的一塌糊涂，看来这也真是天意使然。”

    曹操看了看刘协，不禁沉吟着说：“陛下何不有话直说。”

    刘协并未直言答复，而是看着棋盘说：“你看这棋路，可说已将丞相的心思展露得一清二楚了。”

    曹操眯了眯眼，似乎已经听懂了刘协的话里有话，但嘴上却带着有些淡然的口气说：“曹操不解，还请陛下明示。”

    刘协看着曹操，神色很是平静，说：“此王座公若想要，可自行取走，余自当不加阻拦。”

    曹操立时皱起了眉头，并未再接着搭话。

    稍加沉静了片刻，曹操不由站起欠了欠身道：“请陛下保重，臣告退。”

    是时，曹操尚未退去，刘协却忽而说：“拿下了赤壁，扫平了江东，这天下当就此安定了吧？”

    曹操没有答话，只是沉默的恭着身子。他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才好，也许在他听来，刘协的言下之意是——这天下既是你曹操安定下来的，你若想拿，旁人怕是不敢也不能说些什么的。所以，他不知道怎样回答，也不敢有何种会曝露实际心思的回答。

    然则，刘协却又似是自言自语的说：“「公自统步，令吾将骑，天下不足定矣！」唉，如今缺少了骑，仅剩下了步，这天下果真能轻言安定么。”

    刘协这似是自言自语的一问，犹如抽了曹操一记重重的耳光，令其心底颇感愤懑不已。然则，曹操暗自咬了咬牙，并未再多说丝毫的只言片语，径自身退撤了出去。方才刘协所说的那一句，正是当初吕布在临死前对曹操说的话，也许起初的时候这一句在旁人听来并不以为然，但没有谁比曹操的心里更加清楚，在后来缺了吕布的这一场场战役里，他是怎么苦熬过来的，没有人可以体会到他内在的实际感受。然而，他却并不后悔自己那样做了，尽管曾经的他也许有过那么一丝的悔意，只因同样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之所以会那样做的原因，不，也许还有一人跟他一样清楚。

    遥想当年青梅煮酒，那时的曹操曾对刘备放言：“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同样的，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要对刘备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他根本就不是在借夸赞刘备来间接的凸显自己，他只是在告诉刘备：“你刘备是一个跟我曹操一样的人物，一个为了达到目的而敢于不择手段的人。”什么仁义道德，有用处便拿来一用，无用处便弃之不用，所有的一切道理都不过是为了达成目的而拿来利用的手段罢了。所以，这让刘备受了一惊。咻呼已矣，尽管他曹操洞悉了这一切问题的本质，可终究还是免不了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的缺陷，他被骗了，被刘备骗的一塌糊涂，而他又是那么的讨厌被人欺骗，所以后来的他处心积虑的想要除掉对方，除掉这个把自己骗的那么凄惨的家伙，也除掉这个在他看来实属祸乱众生的家伙。然则奈何，他却总是无法达成所愿，一次又一次的让对方逃掉了，这不禁让他恍然间有种错觉，也许这人此生将注定会成为一个使自己不能达成所愿的障碍。

    这一次，在攻打赤壁之前，贾诩曾向曹操提过谏言，认为当下还不是进军的时机，需再等上一等。然则，曹操却并没有听从，执意挥军进发，结果却由于缺了天时，军中又横生瘟疫、损耗了人和，以及不慎又中黄盖的诈降之计、被大火一把烧掉了用以作战的楼船、导致了地利的损失，以至于招致了最终的失败结果。也许，他的心底早已做好了承受失败的打算，明知道可能会失败，却还是选择了前行。也许，这行为只是想要证明些什么，证明自己曾经的抉择并没有错误，他要告诉世人即使只依靠他自己的能力，也是一样可以达成目标的，所以他拒绝了贾诩那好心的劝告。然则，令人惋惜的是上天不会轻易的顺从人愿，他终究还是过于高看了自己那所谓的雄才大略，他从来都没有想到过，之所以能够取得当下这样的成就，根本就不是依靠他自己的能力达成的，而是他身边的人才合力为他谋划助他得取的。所以，尽管这一刻他很遗憾的看清了这一点，也明悟了过往的一切，但都为时晚矣。这一败，令他将再也不能拥有达成目标的机会，甚而渐行渐远。

    在回师的途中，途经云梦泽的时候，因为大雾的关系，他的队伍迷失了道路，不得不暂且停下休整。这一刻，他的内心感到无比的沮丧，开始回想起了过往的种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