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出鸿都门,
阴云蔽城阙。
宝剑黯如水,
微红湿馀血。
——唐.温庭筠.《侠客行》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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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就有一趟飞往京城的班机。两千多公里路程,只需一个多时辰即可到达。
虽然心急,但郭大悟考虑再三,还是放弃了乘坐飞机的念头——孤悬于万米高空,一旦遭遇意外,半仙之体也难逃一死。
如何在空难中求生?他曾在江湖暗网上就此问题跟某些闲人展开过讨论。
有一派坚持认为毫无机会。但郭大悟并不完全赞同——与其有过一面之缘的时小飞就很有可能完成此项壮举。只是他那一对巨鹰虽然神骏非凡,想来也赶不上客机的速度。
另一派则信誓旦旦,恨不得以身试法,当场给大家表演一把无伞空降。郭大悟知道他们都是在胡吹大屁。
只有两名“网友”相对中肯,提出的理论或许存在几分可行性——
其一说,掌握空气类术法的修行者可以通过改变气流运动,使自己在短时间内从自由落体变成横向滑翔,从而达到平稳着陆的目的。
第二位则认为,提前预备好许多具有浮空法力的道家灵符,数量达到一定程度时,应该就能抵消掉身体下坠时的加速度。
但郭大悟有所不知的是,这第二种方法若让关动常常提及的那位“高人”啸风子听到,必定会大呼荒谬——即便当真搞来成百上千张可以自行飘浮、且不要钱的符箓,又有何人能于刹那间将其全部施出?
——在找到不使用降落伞、亦可保证自己存活的方法之前,他会尽量远离飞机这种交通工具。
收回发散的思绪,郭大悟顾不上再细品菜肴滋味,匆匆填饱肚子后,连忙提出告辞。
诸位东道主们如今都已知晓了他独来独往的性子,便省去一大番客套。
因宴席尚未结束,相互施礼后,曹老贤和海钏子代表众人送他到楼下。
“我这颗灯泡是不是有些太亮了?”曹大师故意打趣。
海钏子面上一红。
郭大悟笑道:“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何况如今之江湖,小得就像个池塘。兜兜转转,还来不及相忘,便又撞在了一起。”
知他此行难免经历明枪暗箭、争斗厮杀,海钏子眼神里显露出几分坚定:“你可一定要保重……待我练会了功夫就去帮你!”
此时,风正从海的方向吹来。
在场三人曾经都是“文艺青年”。郭大悟灵感迸发,终于拼凑出一首杂诗来勉励老同学——
“江山了了本无情,
人间万事皆修行。
风来霜往苍云变,
存心静气待丹成。”
摆摆手,他径直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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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路上,郭大悟给金引打去电话,得知他们那儿尚无进展。不过好消息是——“温寒谷”里有一口忽冷忽热的奇特温泉,对身体恢复颇有裨益。他泡过几次,伤势已经好了七七八八。
既然朱大先生和张月儿有所发现,在电话中与金引略作商议,郭大悟决定先行回京。
沿途舟车辗转,半夜还要练功,抵达京城时,又是第二天傍晚。
城里刚下过雨,路面有些潮湿。
郭大悟乘坐出租车穿街过巷,最后停在距离朱大先生那间无名小饭馆大约十里开外的一片四合院旁。根据对方给他的地址,正中那家黑漆木门的便是。
正要叩动门环,“吱呀呀”一声,张月儿已经将院门打开,请他进来。
院子里十分宽敞,正中是张大石桌,上面亮着好几排儿臂粗的白蜡烛,照得四下里明明晃晃。
两旁长短兵器、针灸铜人、立靶、沙袋、铁锅、石球之类的东西横七竖八。还有几个木架子上挂满了拳头大小的铁胆。
“乾坤阴阳指”需得内外兼修,张月儿正练入门外功。
见这处四合院两侧并无厢房,墙壁也不高,郭大悟素来谨慎,担忧道:“不怕邻居看到吗?”
朱大先生此时也迎了出来,闻言一笑。张月儿抢先回答:“前后左右这几个院子根本没住人。因为啊,都是师父的房产。”
郭大悟虽然对财富、金钱缺乏概念,也隐隐知道京城地价,不禁咋了咋舌。
朱大先生自嘲道:“钱财这种东西,于我们这些人用处并不大——可世事偏偏就这么奇怪,总是用处不大的东西才更容易得到。”
郭大悟问道:“可我听闻修行有“财、侣、法、地”之说,财排第一……”
朱大先生嗤之以鼻:“神棍们骗钱骗色的说辞罢了。郭老弟你本领练到如此境界,又花费了多少钱财?今天便是没有这片院子,难道我还教不成徒弟了?论起来,四字里面,唯“法”这一字尚有道理。习武修行,若想有所成就,总归要先得其法,而后念兹在兹、勤练不辍,方为正理。”
郭大悟连连点头,心中却暗道:“法”字固然关键,但“财”字亦不可全无。譬如自己,这些年吃掉的肉食就要比旁人多出几倍,细细算起来,倒真没少开销……即便院子里的这些大蜡烛,还不是需得花钱去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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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大先生拍拍脑门:“哈哈,光顾着闲聊,竟忘了请郭老弟进屋。”
入得室内,见正堂面积极大,其间家具物件尽皆古香古色。只是名目繁杂,凌乱不堪,仅落地镜一项便有七、八面之多。摆放布局更是十分随意,粗略一看,屋子里头好似设了个迷宫。
见客人疑惑,主人笑道:“不错,愚兄在这里摆的是一座简化版颠倒生克五行阵。随时随地都能练练身法。”
三人绕来绕去,绕到阵眼八仙桌处落座。张月儿帮忙冲泡了一大茶壶毛尖。
朱大先生问起郭大悟泉州之行的经过,得知陶敏极受重视,遂点头道:“多宝观的功夫法门,长于炼器、识器、用器。剑术也非常了得。最特别的一点是——能够使用某些宝物上凝聚的灵气,帮助自身突破“合道天地”之境。因此,他们极为看重个人资质。陶姑娘体质通灵,且记忆力非凡,将来只需留神莫要堕入魔障,进境当可一日千里。”
呷一口茶,朱大先生止住闲话,示意由张月儿来讲述正事。郭大悟见她仅仅两三天的时间,精神已较从前更加焕发,想来是因为修炼了玄奥内功的缘故。
金引原先传给她的家学“长筋功”虽然只有半部,却非常利于武者巩固根基、拓宽经脉。
其真气、力道,端正平和,与大多数内功不仅不会产生冲突,反而另有几分增益。如今她修炼起朱大先生所授的“乾坤阴阳功”,但觉进步十分迅速。
张月儿取出四、五张照片,上面主角为同一年轻男子。
“这家伙名叫沙小墨,二十七岁,京城里顶尖的纨绔子弟,家财万贯。族中有几个至亲长辈在政商两界身居高位,极具名望。”
“性格方面,很多下属认为他凉薄寡恩,喜怒无常。平日里社交圈子有限,只和三、四个身份、地位、年龄与之相仿的朋友往来密切。”
“据说他常常会一连数日足不出户,所以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爱好。通过调查专门给他配送料理的三家酒店,发现在饮食方面,他嗜好日料、韩餐,但不吃牛肉。”
郭大悟接过照片一看,见此人身长面白,容貌十分俊俏,颇有些男生女相。不仅衣着考究,还带了戒指、项链。一枚精致的奇特耳钉遮住他整个左耳垂,看上去十分显眼。其风格模样,正是眼下最时兴的“花样美男”。
这些照片虽然拍摄角度不同,但每一张上面的沙小墨,都带着满脸讥诮和倨傲。
张月儿继续讲解道:“那把名贵的黄金瓦尔特PPK,最后一位购买者就是由他实际控股的一家境外贸易公司。至于如何落入“第六仙人”蓝兰花的党羽手中,则不得而知。想必双方早已有所勾结。”
“此外,我们还委托了一个国际顶尖的黑客小组,通过反复解密和追踪……”她略作停顿,“你的直觉非常准确,那篇发布在江湖暗网上的“调汞合铅,论窒息感在阴阳双修中的作用”一文,作者的ip地址大约就在这个沙小墨经常出没的一处别墅区。”
郭大悟闻言跃跃欲试。又听朱大先生说道:“我昨晚前去暗中查探了一下,刚好撞见他进出。我发觉此子举动异于常人,明显身怀武功。旁边还有两个保镖护卫……”
他苦笑一声:“愚兄前些年丹田受损,功力几乎尽失。如今虽然恢复了少许,但实在没有把握将他们一起制服。为免打草惊蛇,只好等你回来后再行计较。”
郭大悟遂问道:“什么时候去?”
朱大先生看看外面天色:“才刚刚擦黑,待到半夜再说。郭老弟你是不是还没有吃晚饭?”
见对方摸着肚子点头不止,他起身道:“我去下厨,咱们先喝上几杯。”
七拐八弯,朱大先生消失在厨房门口。未几,端了两个大托盘出来。
温拌牛肉、浇汁凉粉、小炒黄豆芽、蒸咸肉、烧腐竹、摊鸡蛋、青蒜苗炒羊头羊肚、豆瓣鲫鱼,都是些家常小菜。
张月儿草草扒了半碗饭,留她师父陪客人小酌,自己又去院子里练指力。
老派人喜欢黄酒和米酒,朱大先生取出五斤装的旧藏各一坛。郭大悟只当它们是啤酒,倒在茶杯里大口干着喝。
要说这两样酒,存得越久,质地越纯。入口时虽然清淡甘甜,后劲却能醉死个人。幸好郭大悟体质非同寻常,直饮罢五六斤还未曾有酣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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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夜,尽管比其他季节喧嚣的更久一些,此刻也渐渐安静下来。
目的地远在百里之外。郭大悟本想奔行而去,考虑到朱大先生已经无力再长时间使用轻功,只得让张月儿开上车跑一趟。
她那辆常用的银色奔驰送给了陶敏(海钏子),如今座驾换成一辆外观方方正正的越野车,对高个子乘客而言,更加舒适友好。
黄昏前后落过一场雨,直到现在还阴沉着天。少了星光照射,四周便格外黑暗。
穿过城区时,路灯下影影绰绰,犹有许多午夜归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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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大先生忍不住调侃道:“古云:人定于亥。一过亥时,街上无人,仅余三鬼。”
郭大悟在后座请教:“哪三鬼?”
“赌鬼、酒鬼、色鬼。”
听他一说,车上其余二人都笑。
郭大悟正暗忖自己也是半个酒鬼,又闻朱大先生道:“如郭老弟、关老弟这般好饮善饮,却不醉、不乱、不犯错之人,便算不得酒鬼——可称酒豪。若还能写诗,更堪为酒仙了。”
想起自己曾读过的杂书,郭大悟亦凑趣道:“我曾看过一卷《百鬼夜行图》。上面说水鬼怕火、小鬼怕光、哭鬼怕红灯笼、疟鬼怕鞭炮、疫鬼怕抽打它右腿、魍魉怕鼓声、煞鬼怕渔网,等等等等。倒不知这赌、酒、色三鬼怕什么?”
“怕大耳刮子扇来。”
“我看是怕囊中空空。”
“一旦沦为此三鬼,又怎能不囊中空空?”
“有道是:吃不穷、喝不穷,划算不到一世穷。所以说,酒鬼还好,酒鬼还好!”
“哈哈哈哈……”
说说笑笑,一路向东北方向行驶,不多时已临近目的地。
这一带山水相间,位置虽然偏僻,风景却好。若继续往北,则可直入塞上。
湖光山色中,坐落着成片成片的别墅,以备富人们在炎炎盛夏里无需奔波太远,即可找到避暑之所。
张月儿在十多里外就停住了车。朱大先生让她留在原地等待接应,自己则领着郭大悟绕小路奔目标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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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湖风别院”小区,依水而建。占地面积虽大,其内洋房别墅拢共不过二三十座。
只因这里的产业并非仅仅有钱就能购置,所以尽管居者寥寥,安保却异常紧密。高墙上拉满钩网铁丝,进出大门的管理十分严格,夜间巡逻人员轮番上阵,片刻不停。
可这一切落在郭、朱两人眼里,不过形同虚设。
他俩此时都穿了深色衣服,用黑巾蒙住面部,施展开飞纵术,翻墙越户如履平地。
朱大先生潜行经验丰富自不必说。郭大悟则动如疾风——即便有人无意中瞥到他,都只会觉着是自己眼花。
避开监控探头,在沙小墨落脚的三号别墅旁埋伏了半晌,郭大悟轻轻耳语道:“扑空了,今晚这里没人。咱们用不用进去找找线索?”
“莫要打草惊蛇。只要人抓得到手,什么线索没有?”
此时已近凌晨两点。虽然对方趁夜而归的可能性不大,但这二位皆是极有耐心的猎手,一直等到黎明将至,见猎物还不出现,只得暂且退去。
朱大先生年轻时候虽然厉害,如今却只是个功力半废的花甲老人。他连熬两夜,难免有些困倦,方一回到车上,便放平座椅开始睡觉。
另一边,郭大悟则精神头正旺盛。见方圆左右尽是些山林河坡,他赶忙找个僻静地方练起剑经来。
数小时后,天色大亮。三人重聚在一起,商议下一步行动计划。
也不知那个沙小墨今日会不会在此出现,郭大悟坚持自己一个人留下来守候。朱大先生和张月儿拗不过他,又怕被其当成累赘,只得答应先行回家休息。
临行前,朱大先生几度欲言又止。见对方取出一枚装满“滑石粉”的“四象瓶”在指尖上晃了几晃,不禁叹道:“郭老弟你天纵奇才,功夫早已出神入化。与人争胜,当可无往不利。但凡事总归要做到惩奸务明,除恶务尽。动手时若感觉不太顺利,便容他再多活几日也无妨。尽量莫要大开杀戒,免得伤及到物业保安之类无关人员的性命……”
“我理会得。”
摆摆手,目送张月儿那辆“方车”驶远,郭大悟自去偏僻地方游山玩水,以待夜幕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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