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一只猴子 第十章 幽冥

    冥界最深处，无间地狱。

    四条致密交错的灰黑色锁链从无尽虚空之中绵延过来，在无数燃烧不息的冥火花朵中笔直穿越，在这连空间都可焚烧殆尽的九幽冥火里牢牢锁着一只妖精。

    在冥界鬼类都是虚无之体的时候，这无间地狱里却是锁着一只保持着实体的妖，一只悬浮在空中静静睡着的妖，一只全身开着冥火花朵，绒毛卷卷，垂着一条长长的尾巴的猴妖，即便有冥火灼烧，可这猴子却仿佛丝毫不觉得疼痛，就这么安静的睡着，如同就在妖界的树林里一样，不时地还会咂咂嘴。而那四根锁链不仅束缚住猴子的双手双脚，从虚空穿线而来另一端却是交接在猴子的心脏上，就这么直接嵌入在猴子的心里，将那颗妖心牢牢锁住，丝毫动弹不得。

    五百年，五百年，猴子记不得，只是过了这么久，这冥火灼烧，黑锁洞心也没有开始那么疼了，这里除了黑火便再无其他，所以只能在梦里能看看花果山，看看蟠桃园，看看那狐族青丘坡上大大的月亮。

    咚，咚，咚，一声声规律而轻缓的脚步声在这无间地狱里响起，小鬼走路是没有声音的，所以猴子在醒来的瞬间便知道了来的到底是谁。

    猴子轻轻抖落掉头上的几朵火花，略微艰难的将头抬起，一点儿也不在意身体上的累累伤痕，歪着头看看来者，却是嘿嘿一笑说道：“你又来了啊？”

    黑衣纱摆，如冥界之月般妖美的幽冥素步走到了猴子的面前，黑色的冥火就如花朵般一样零星几朵落在幽冥的身上，为她衬托另一种黑色之美，幽冥静静的看着眼前这只猴子，声音毫无波澜的说道：“孙悟空，你被玄女镇压至此到底也有我的关系，你倒是很期盼我来看你么？”

    “哈哈，其实这里也没什么不好，你知不知道我们猴子是最念旧的，在这里住的久了，倒颇有些舍不得，嘿嘿。”孙悟空依然歪着头看着幽冥笑嘻嘻的说道。

    “孙悟空，那你可知道你住在这里已经多久了么？”

    “十年，百年？应该没有千年吧。”

    “五百年，已经整整五百年了，你可曾想回到妖界去看看么，看看你的花果山，蟠桃园还有你那些从小长大的伙伴们。”

    孙悟空微微怔了怔，缓缓讪讪笑了笑，刚想用手挠挠头，却被心里的一下刺痛又扯了回来，小声的说道：“其实你不知道，我们猴子，也是最闲不住的，这几根链子锁的我动弹不得，难受的很，妖界啊，花果山，蟠桃园，其实还有在青丘坡才能看到的月亮，至于伙伴们，龙大，狐狸还有小蛇，他们，他们应该比我过得好吧。”

    幽冥说道：“无间地狱不分时空，无止无尽，孙悟空，与其在这里受无极孤寂之苦，你为何不死心重入轮回，再次去当一只妖界的小猴子，或许又可见到你心里的那些东西，不也好过现在？”

    “哈哈哈！”孙悟空一下子大声的笑起来，完全不顾心脏被铁链拉扯的疼痛，笑的将头微微歪到了另一边说道：“只要我自己不想死，不管是那玄女还是你幽冥都奈何不得老孙分毫，五百年何足道哉，待我拿回金箍魔棒再上天界，嘿嘿，嘿嘿……”

    孙悟空有些疯癫的嘻嘻笑着，而幽冥一动不动的继续说道：“猴子，你到底为什么还要冲上天界，五百年已过，妖界依然流转，而你又真的有那么恨玄女么？”

    “我不恨她，她代表的是那个天，天道无情，所以我恨的是整个天界！”孙悟空语气冷冷的说，“小狐狸，小狐狸她整整修行了一千年，她做梦都想修炼成仙，那么多的苦她都受了，可她所相信的那个天给了她什么，历经千年之苦，当她满怀希望的飞升仙界换来的又是什么，是打回原形，是魂飞魄散！天界将我们妖精如玩物一样捉弄，我不服，为小七不服，为整个妖界不服，我命由我不由天！”

    孙悟空悲愤的咆哮起来，整个十八地狱传来此起彼伏的大鬼惊恐瑟缩的声音，只有幽冥依然静静的望着眼前这只猴子，听着他的声音在地狱里层层叠叠的回响，慢慢的转过身去，却是难得的眼中闪过一瞬凄哀，一步一步的消失在了冥火的绽放中。

    孙悟空又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欢畅，悲苦，无尽的冥火之花再次将他淹没，于是笑声便慢慢停了下来。

    ……

    狐族青丘坡上，六之魅已经站在这里整整一天了，山涧的小狐狸们都是远远的看着平日里那笑意盈盈的祖奶奶如今脸上哀伤密布，乖巧的没有一只过去打扰，而等夜幕降临，天上那月亮放大到极致，站在青丘坡上，月亮几乎可以将观月者的整个身体包裹，月中望月，实在是妖界再无二处的奇异之景。

    六之魅静静望着月亮轻轻的闭上了眼睛，六条尾巴对称的飞舞了起来，一股精纯的妖力慢慢的往周围扩散开去，而当妖力触碰到青丘坡上的一块青石后，六之魅的心湖里顿时荡开了涟漪，以那青石为中心，春夏秋冬倒转回溯，不知道多少年前的画面在六之魅的心湖里慢慢的清晰了起来。

    ……

    圆月，青石，一只猴子还有一只狐狸，一只妖力蓬勃四散，让所有妖怪望之生畏的猴子和一只整整飘舞着七条尾巴，对着月亮静静祈祷，容貌尤胜皎月的白衫狐妖，两只妖怪都已经修炼出了仙之形态，毫无疑问即便在大妖中也绝对是佼佼者，此刻狐妖纯净柔美的跪在月光之下，微微闭着眼睛，睫毛与身后雪融般的尾巴都在轻轻颤动，完全是一副任何妖怪见了都愿为之去死的绝美模样，但遗憾的是，那猴妖没有半分对狐妖美色的亲近意图，反而是胡乱拨过来一条那狐妖雪白柔软的尾巴，惬意的枕了下来，打了个哈欠又想继续睡去。

    被猴妖的举动打扰，许愿的狐妖微微的睁开了眼睛，无比清澈如水的眸子看着猴子的睡相却是噗嗤一笑，这一笑又是如何的动妖心魄，只是依旧只有那猴妖不知做了什么美梦，用手小心翼翼的摸着狐妖的那条尾巴，喃喃的笑着说道：“桃儿，好多桃儿，就是太多毛了，嘿嘿……”

    狐妖又气又笑的轻轻将猴妖拍醒，声音极为温柔可爱的细细说道：“还说自己是什么万妖之王，这么不守信用。”明明是一句有些抱怨的话，但以这七尾狐妖的声音说起来却是一股如细沙般温润的撒娇语气。

    而那猴妖如释重负的大大伸了个懒腰，完全不顾形象的掏了掏耳朵，满不在乎的说到：“我只答应保护你过来看月亮，谁知道这么无聊。”

    狐妖似乎完全无视那猴子的不耐烦，又目光虔诚的双手合十对着月亮微微笑着说道：“悟空啊，你说天界除了玄女天帝，这月亮上也会不会有仙人呢？”

    孙悟空又是一点儿也不解浪漫的大大咧咧的说道：“就那个破球上哪有什么仙，那只是玄女拿出来给我们妖怪照照亮而已，再说我可不想去仙界，还是在我的妖界舒服畅快。”

    狐妖略微有些失望的点了点头，似乎对于猴子的话一直都是深信不疑的，但那比仙子更美的脸上却又闪过一丝惊喜，连连说道：“是玄女娘娘造的，我就说仙是可以创造的，我就说是可以的，悟空啊，你说我还有多长时间能够成仙啊？”

    孙悟空胡乱的拨着狐妖的尾巴，连连数了几遍终于确定下来数目，耸着肩说道：“还不是七条尾巴，既然我还没有成仙，你现在连我都还差得远，怎么说也得八条甚至九条尾巴才可以吧。”

    狐妖的眼睛顿时又失落起来，也是扭头数了数自己的尾巴，顿时难过的小声呜咽说道：“可是，可是我才刚刚长出第七条尾巴……”

    看着狐妖难过的样子，孙悟空也是有些不知所措，忙不迭的哈哈说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以前你才一条尾巴的时候还不也怕第二条要过很久才能长出来，现在不都已经七条了，你也算我们万妖之森尾巴最多的妖怪了，没准明天，呃，明年你就又长出新尾巴了也说不定啊。”

    狐妖又轻轻啜泣了几下，眼睛扑闪的看着猴子，小声的问道：“真，真的么？”

    孙悟空威风凛凛的站了起来，得意洋洋的说道：“当然是真的，我是谁，我可是如今妖界的万妖之王孙悟空，哈哈哈，放心吧小狐狸，有俺老孙在，你就算不长尾巴也没妖怪敢欺负你的。”

    狐妖的眼里瞬间又被一股幸福点亮，看着一旁的猴子，好看的眼睛里充满了崇拜，甜甜的笑着说道：“悟空，你真好。”

    听到狐妖这样的话，不怕天不怕地的孙悟空顿时有了一股想逃跑的感觉，一下子浑身都充满了不自在，连忙打着哈欠说道：“突然好困，小狐狸你自己看月亮吧，要走了再叫醒我啊。”

    狐妖乖巧的笑着点了点头，小心翼翼的又塞了两条尾巴给猴子枕着，轻轻拍着让尾巴更柔软些，抱着腿又安静的看起了月亮。

    “悟空啊，你睡着了么？”

    “嘿嘿，好吧，睡着了你就能不蹦蹦跳跳听我说完话了，悟空，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想成仙么？”

    “那是因为成了仙就能像玄女娘娘一样创造月亮一样创造我要的东西了，就像月亮能够照明，我也想创造一个闪闪发光的东西，每个妖精一睁眼就能看到它的光，它要比月亮还要大一点，发出，对，要能发出温暖的光，就像悟空你陪着我一样，每个妖精有了它的光就有了希望，就再也不会冷了。”

    对，有了希望便再也不会冷了。

    在六之魅的心湖里，孙悟空懒洋洋的躺在那狐妖的尾巴上断断续续的咂着嘴，而月光下，那狐妖再次跪下，双手合十虔诚的看着天上的光，傻傻的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