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剑筠也将修为压到了筑基中期。
他手里是一把纯金色的剑,即便是在月光下,那剑也是耀眼之极。
两人隔着十余步的距离,横剑当胸,拱手为礼。
“叶姑娘!”执剑在手,方剑筠的人也如他的剑一般,锋芒毕露,气势湛然。剑在他的手里,是王者之器。
“方少主!”叶清月的气势却是收敛的,整个人似乎变成了山间的风,无痕无迹。剑之余她,是隐者之器。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出手,金色的剑划出一道金色的弧光,笔直向前刺去。
青碧色的剑尖轻颤,如风中的碧叶,飘摇不定,让人辨不清去势。
然那两剑就要相交时,青碧色的剑忽地一抖,竟是不见了踪影。持剑的叶清月,在那一瞬间,陡然横向飘了出去。
金剑来势强横,一剑出手,中途就很难再度变招。叶清月也是瞧准了这一点。她的剑轻灵迅捷,这般一沾即走,倒像是得了便宜。
“好快的身法!”方剑筠眼力不凡,自然看得出,叶清月这一剑还是占了身法的便宜。
金剑一剑落空,去势不减,却忽地绕着中轴旋转起来。紧接着,就见九道金色的剑光从金剑之中飞出,那金剑却是化作点点金光,被山风一吹,消融在月光里了。
九柄剑排成一个方阵,朝着叶清月疾驰而去。
这却是剑外化身之法了,一剑可化九剑,九剑也可化为一剑。这般自如变化,便是巧妙的弥补了原本灵活不足的弊端。
叶清月剑势一变,长剑斜引,青色的剑光划开月光,就见千万点花瓣凭空浮现出来,浅浅的粉色落花雨,成一个太极图样,如盾牌一般挡在剑阵之前。
正是叶清月惯用的一招---碧落黄泉。
暗香浮动。隐约有清幽的笛声从花海深处响起。
金色的剑阵在这时忽地慢下来,长剑倒转,剑尖低垂,这九把剑却是再度虚化。每一把剑一分为九,如密雨一般打到花盾上。
金克木,金剑打到绯色花瓣上,那花瓣便如遇着了阳光的冰雪一般,迅速消溶。
属性相克。叶清月也不是没有办法。
她手中印诀一变,那些花瓣忽然就褪去了颜色,变得晶莹剔透。
不是花瓣变了颜色,而是花瓣变成了冰花。
一层花瓣叠着一层花瓣,十几或几十片花瓣形成一个小的太极图样,这些小的太极图样又组成一个更大的太极图样。
这般叠加的效果是惊人的,整面花盾上笼着一层蒙蒙的白光。
那白光初看时不觉得可怕,可金剑一靠近它,便无一例外地被吞噬。
这般设计,却是她临时借鉴了方剑筠剑外化身的做法。
小巧的金剑也不再向着盾牌扑去。而是聚集到一起,排布成了一把巨大的重剑。
那剑从半空中直劈而下,气势惊人,如泰山压顶,万军齐发。没有任何花巧,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就只凭着那种无可匹敌的锐意,向着盾牌劈下来。
盾牌已经在急速的旋转,盾面上的白色光芒几乎已经凝成了实质。它微微倾斜,以一个仰角迎上重剑。
剑与盾牌相击的那一个刹那。一沉闷响在陡然耀目的一阵火花中响起。
似乎,他们周身的山体与月光都颤了颤。
重剑落下,盾牌上的白光晃了晃,仍坚持着抵住了重剑。
那重剑却没有一丝半点儿罢手的意思。再次举起,再次落下!
盾牌倾斜得更厉害了一些,在那剑下,那些几乎凝成了实质的白光,颤抖的更厉害了,竟是有了些溃散的迹象。
重剑再度举起。再度落下。
比之最初的岿然之势,这次的剑势却是越发凝重凛冽起来。除了那种湛然的霸气,还带着种孤绝的味道。像是破釜沉舟时的不顾一切,像是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决然不悔。
这是他的剑,属于王者的剑。
不屑任何花巧,不屑任何虚幻,就连那落剑的姿势都是简简单单。
一力降十会,一剑破万法。
单纯的将剑的锋锐发挥到极致,将剑的凛然霸道和冷硬孤绝演绎得淋漓尽致。
叶清月的脸色终于变了!这是王者之剑,她再清楚不过地感觉到了那种如刀锋般的剑意。
那剑意如银河倒泻,铺天盖地的压下来。不给别人留一丝余地,也不给自己留一丝退路。就连月光,都在那剑意下变得凛冽肃杀起来。
她手里的泉音剑已经在颤抖,铮然清鸣在风里听起来更像是呜咽。
王者之器,剑锋所到之处,皆是王土王臣。
她手中剑诀再变,半空中却不再有那些美丽的花雨或者冰雪。长剑以一种轻而缓慢的韵律舞动,她的人却如翩跹的蝶,仿佛没有一丝重量,踩着风翩跹舞动。
方剑筠却感觉到了,她的剑每划出一道剑光,就有一条看不见的丝线在长剑过处布下。
那丝线细密、柔韧,他的重剑竟不能将之斩断。
泉音剑在舞蹈,步履轻缓,身姿曼妙。就连那铿然剑鸣,此刻听起来都尽是缠绵。
美人乡,英雄冢。
红袖凝眸帝王笑,英雄无奈恨多情!
那丝线---是情思。
方剑筠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金色的重剑渐行渐缓,那剑在看不见的丝网里,犹豫着,迟疑着,像是在徘徊,也像是在挣扎。
叶清月的泉音剑依然在上下翻飞,她就如一只结网的蜘蛛,将细密的丝线自剑尖吐出,一圈一圈缠上那冰冷的剑锋。
这是潇湘剑法第四重---地久天长。
方剑筠在迟疑着,他的眼前渐渐迷离,那一根根无形的丝线顺着冷冷剑锋,似乎是一直缠到了他的心上。
他仿佛又见到了月光下那支寂静额剑舞,那样的人,那样的夜,那样的月光。
你舍得下吗?
王者,勇决、霸道、冷硬、也孤寡。
金色的重剑忽然剧烈的抖动起来。像是被关住的猛虎,在逼塞的金丝笼里挣扎。
一声长吟蓦然在冰冰凉凉的月光里响起,所谓龙吟,所谓虎啸。大约就是这般模样吧!
那金剑终于脱困而出,它不再犹豫,不再迟疑,干净利落的一剑斩下。
那看不见的丝网顿时支离破碎,在浩浩山风里。吹成一根根四散飘零的游丝。
金剑的锐意越发锋利了,金色的剑身上,竟似有血光闪动。
它也在难过么?
不,它不会难过。王者的剑,只会被血光淬炼得更冷硬,更孤绝!
情思千结网断得干净利落,叶清月的泉音剑应势而变,此时,却是如风一般飘摇不定。
金剑却好似再无了顾忌,长劈横扫。所向披靡。
叶清月的风之剑意被金剑割裂,渐渐支离破碎。已然是完全落了下风。
半晌,她长叹一声,收剑而立。
“是我输了!”她道。
这样霸道锐利的剑,她的确抵挡不住。
说到底,她领悟的剑意,是属于潇湘剑法的剑意,繁杂凌乱,而不是融会贯通后属于自己的剑意。会输再正常不过。
方剑筠收剑,那金光蓦然消散在掌心。眼里的夜色陡然就暗了下去。
“我的修为到底比你高一个大境界,也年长与你。说来,也是我占了便宜。”他笑道。那笑容里带着说不出的惆怅和寥落。
月光落在他的眼底,光晕也似乎比之先前寒凉了许多。
叶清月岔开话题:“方少主怎么也来了这青城?”
“过几日。这青城怕就是要热闹了!”方剑筠道,“你可知晓,这一次,北荒妖兽和人族修士的和谈地点,就定在了青城。”
叶清月想了想道:“这般说来,掌门也是要来的吗?”
“也许吧!”他说。“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是也要来的。”
意外?叶清月笑了:“会有很多人,希望他出什么意外吗?”她想,掌门应该是主战吧!战争打起来的时候,没人有心思顾忌他,这战争结束了,有些账目,估计就到了好好清算的时候。
“这就要看他的运气了!”方剑筠说。
夜已经很深了,两人并排着走下山巅,浅言道别后,各自离开。
叶清月望着那道金色的遁光消失在天际,只觉那金光,虽然耀眼夺目,就如天上的太阳。可靠的太近的人,只怕免不了被灼伤。
王者的剑啊!
固然锐利无匹,可要么伤人,要么伤己。
那是注定了会寂寞的剑。
而叶清宸的剑却是完全不一样的,他的剑细致、缜密,每一剑的每个细节都被计算到完美无缺。它力求以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收益,绝对不愿意浪费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力气。
那是智者的剑。她隐约记得,他修得似乎是“洞明”之剑,“洞明”之心。
洞察世事,了然于心。
那么,她自己的剑呢?
应该还没有形成自己的风格和特色。
但今夜一场比试,她获益匪浅。似乎隐约体悟到了自己在剑道上的发展方向。
可那个念头只是一闪即逝,她着意去寻时,却不见了踪影。
她也不再去深思,步履轻快的回了自己的洞府。
这一场短暂的战争,就要结束了!
青城就要热闹起来了,她很快就能回天音城了。
她的母亲已经出关了,她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去见她了。
那个素白色的影子翩然进了洞府。
此夜月光明亮,落在地上,像是铺了一地的霜。
遥遥的,另外一座山的山巅上,一个孤伶的影子看着她消失在那片黑魅魅的山崖下。
叶清月以为已经走了的那个人,在她不知道的地方站了好一会儿。
他沉默着,像在告别什么,也像是在祭奠什么。
月亮转过中天,月下的戈壁苍莽荒凉。
他笔直地站着,就如一把立在山巅上的剑。
冷硬、孤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