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劫1 第三章携手

    一阵黄叶从山谷飘来，扑朔朔的，拂了满身。

    杨瓒凌风而立，几日未得休息好，任他修行之人，眼中也少不得现出血丝。

    “杨师兄。”王晓阳不知何时走了他的身后。

    杨瓒尴尬地咳了一声，先进山门为大，按理道，王晓阳才是他们的大师兄，偏生这几人中，晓阳年纪最幼，自己最长，只好这般按年纪胡乱喊着，实在让人汗颜不已。“晓阳找我可有什么事么？”

    “嗯。”王晓阳点点头，“因白兄的事，在此间已经盘桓了好些时日，师父多次传讯要我等尽快回复。师兄你瞧这如何是好？”

    杨瓒抬头不语，这西泽中必然是有古怪，先前已遇到的那些异兽着实诡异，只是这些异兽为何会出来还未调查清楚，虽然确定与巫门无关，却不知是否与碧梧谷、蒲岭有关。此间谜团尚未解开，若是师尊问起，怕是不好回复。十二人奔了西泽而来，盘桓这么多日却还是没个头绪，就这么空手而归未免要叫人耻笑。

    见杨瓒不答，王晓阳心中也能想到杨瓒所虑，“师兄，其实我等在此再待几日却也未必能查出什么端倪，我倒以为不如将前些时日我等斩获的几头异兽带回蜀山，请师父及几位前辈瞧瞧，看能否找到蛛丝马迹。”

    对王晓阳的提议，杨瓒也是深表同意，“其实这一点，我倒也早已想到，只还要和几位师弟一起商议，今日晓阳既然说了，一会我便找他们出来说说。”

    “既然师兄已有打算，那师兄所虑的便不是此事了？”

    杨瓒点点头，面露难色，“确实，如今白兄尚未痊愈，若是我等就这般抽身走了，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咳咳，这才是我所忧虑的。”

    “白兄既已转醒，这几日正由郭前辈以药物予以调养。我瞧白兄通情达理，未必会为这俗礼怪罪杨师兄吧。”却听身后一人高声答道。

    杨瓒一怔，回头一见，不禁愕然，“曹师弟，谢师弟。”

    曹柏舟与谢玄二人，曹柏舟拖了一头巨蟒，谢玄却是拖着一只巨大的野猪，“昨夜我等听你说梦话，说什么要尽早回山，我们二人便起个早，将前些日子宰杀的几只怪物拣了两头还算完整的拖了回来。看来回来的倒正是时候。”谢玄哈哈一笑，将那大野猪一扔。这野猪身上伤口累累，宽窄均有，伤口上血已凝结，黑乎乎一片煞是恶心，确是前些日子杨瓒等人共同应对的那头野猪怪，当时可费了不少力气才将其击毙。曹柏舟拖的那条巨蟒更是凶悍，若不是郭弘乘其不备先用金针坏了它一双招子，只怕众人都要叫这巨蟒祭了五脏庙。

    “今早谢师兄让我帮忙，可叫我累得半死。嘿嘿，谢师兄便只会欺负我这老实人。”

    谢玄笑骂道，“曹师弟，你那老实在元师兄面前装装便是，大可不必在杨师兄与王师兄前作此姿态。”曹柏舟听得谢玄之言，连连反驳。杨瓒心中却知，曹柏舟向来低调，若论修行尚在元灏之上，他这番表现，当然另有深意。蜀山门中的事，自己是外人，终究也不便过问，此时，他也蓦的想起一件事来，“谢师弟，回山之事，你可曾向其他几位师兄弟提及？”

    听杨瓒发问，谢玄不禁肃容，“杨师兄尚未发话，我又岂敢宣扬？不过和曹师弟说笑时略微说起，其他几位师兄弟自然一概不知。”

    杨瓒知他定然思虑周全，点头道：“正是了。”他顿了顿又道，“我适才又和晓阳商议了此事，出来许多时日，也当是回程的时候了。也罢，一会我们便分头会知他们。这些日打扰巫门各位大师，临走届时也少不得还要向他们道谢。”

    谢玄等人俱点头道：“原应如此。”

    王晓阳道：“四个大和尚正做功课。郭卫、沈彦同了巫真大师在白鸿羽房中。只有元灏师兄和‘冷佛’，不知在何处，我们分头通知。我去通知郭师兄和沈师兄。”

    谢玄笑道：“那我去找大和尚。”

    曹柏舟抢着道：“我自然是通知元师兄。这剩下的那位当然是要有劳杨师兄了。”

    杨瓒一怔，“唉，这怎么说的……还有，这两头异兽……”

    “自然也请师兄一并处置啦！”三人哈哈一笑，便各自寻人去了，只留下杨瓒一人对着那两头异兽苦笑，真不愧是师兄弟，倒是异口同声。好在有修行过崆峒玄鹤宫的“鹤影遁”，搬运这两头蠢物对杨瓒来说也不甚费力，他施展道法，但见神光微动，那两头蠢物已然不见。这最大的难题却在那个“冷佛”了。

    杨瓒摇了摇头，这文若兮文师妹，嗯，还当真是冷得吓人！他掐诀默算片刻，终于向那远处的百鸟瀑布缓缓走去。

    自白鸿羽那日突起变故，这一队人竟似丢了主心骨一般，任杨瓒百般用力却是毫无起色，先是郭卫与沈彦，此二人本就与白鸿羽交好，白鸿羽这般境遇他二人自然是不安，其次便是文若兮与元灏，这二人一天到晚不见踪影，四个大和尚的功课倒是做得更勤了，对深入查探西泽的事似乎都去了那心思。看众人都如此，杨瓒只得率众先行退出西泽，如今寄居巫门。说起来，若不是看人心不稳，杨瓒也不急着要这就回程。

    为便于照顾，巫闻将白鸿羽一干人安排在这离巫门总坛最近的名为高增的村子。乌蒙山脉中这段因苗族聚居，因此又称为苗岭，而这高增村也算是苗岭的中心地带。这一带汉人极少，因此，自白鸿羽等人来此地时，当地人颇觉稀罕，而听闻这几人深入西泽腹地斩杀妖兽更是钦佩，都视之为英雄，又听说这些人都是大巫师的贵客时，均是热情招待，邀请他们到自家作客，因此，这十几人都分散而居，并不住在一处。

    道逸等四位佛家弟子因算是方外之人，装扮与其他人大不相同，便被安排住在村长家中。

    “道逸师兄可是有所闻？”觉空忽然停下了诵经。道逸左耳微颤，他微微一笑，却向门口道，“谢师弟为何不进门，站在门外做什么？”

    “哈哈，我正想骇你们一骇，竟叫道逸和尚你发现了。”谢玄大笑数声，推门而入。

    道安心道惭愧，他却是未能发觉谢玄的踪迹。相比师兄，眼下他于佛法修行上可又生疏了不少。

    “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谢玄不等他发问，“杨师兄让我会知各位和尚，回程日子已定，便在这两日。各位可要准备收拾行李啦。”

    相比谢玄等人的仗剑行千里，道逸几位可算是行李颇多，除了平日用的法器金刚杵儿、莲花钵儿，又有念珠、木鱼、经书、佛像、香炉、线香等一干杂物，如今摆在厢房里，倒像是在开水陆大道场，零零总总，要收拾还真要费些时间。

    觉空奇道：“这异兽之事尚是一头雾水，怎这么急？”

    觉远只是点点头，望着谢玄，他不常说话，被谢玄和沈彦取笑为“锯嘴的葫芦”，这绰号按在他头上倒是恰如其分。

    “嘿嘿，这事可是经杨、王两位大师兄批准的，秃驴你还能有什么意见不成？”这招指着和尚骂秃驴此间倒真只有谢玄才能做得出来。

    觉空怒道：“谢玄！！！”

    “觉空师兄，你可又犯嗔戒啦！”谢玄幸灾乐祸。“南无阿弥陀佛！真是罪过！罪过！”

    觉空一怔，耳边却已响起道逸等人的笑声，方才想起又让谢玄摆了一道。再看道逸竟是一点不恼，禅定功夫果然在自己之上，也是佩服不已。

    觉远却是正色道：“阿弥陀佛，谢师弟可要常积口德，将来进了拔舌地狱后悔晚矣！”说完便“南无阿弥陀佛！”地不住口宣佛号。谢玄见他一本正经，再想想觉空气得铁青的脸色，更是笑得前俯后仰。惹得道逸道安二人都是不禁莞尔。觉空与觉远师兄弟二人一个脾气大，一个性子木，常被人打趣，已是见怪不怪。

    “这嚣张小子。这几日真是皮痒了。”道安嘿嘿一笑，朝觉空道，“倒要找时间帮他松松筋骨。”

    见道安脸露奸笑，谢玄忙道，“哟，我倒忘了，王师兄去会知郭卫他们了，我也要瞧瞧去，各位少陪啦！”说着便一溜烟地跑出了厢房。

    “看来还是道安师弟厉害。”道逸微笑道，“只一句话就将他打发过去了。”

    觉空不迭点头道：“平日里道安师弟练功最勤，道安师弟若真瞧上了那小子，定会让他三天蜕层皮。他还怎敢不望风而逃？哈哈，还要多谢道安师弟帮忙解围。”

    他说的原是实情，道安在此十二人中练功最勤，少有闲暇，因此常找各位同门切磋，一旦交手定要分出个胜负先后方能罢手，且一次落败更会拼命加紧练功，约定再战，颇有一种不死不休的意味，让人郁闷不已，真要被道安盯上，谢玄他怎会不怕？

    “那小子嚣张过头，可不是正要让小僧去火用的么？师兄不必客气。”道安哈哈一笑，忽地想起一件事来，又道，“各位师兄，适才那小子说去瞧郭师弟，不如咱们也去瞧瞧他们，顺便看看白施主可好些了没有？”

    道逸与觉空相望点头道，“也好。”却是觉远摇头道：“这些法器还要收拾，我便不去了。”

    他径自摇头，却被道安一把拉扯住：“要收拾回头再说，同去瞧瞧白施主也是应该，这几日若非是他，西泽中的那些怪物恐怕没那么好应付。”

    觉空也嚷道：“正是，正是，觉远你也和我们同去，可不能叫人家说我们天柱梵音谷的人不懂礼数。”说着横竖拽了觉远的另一只手臂，更不管他力气轻重，就将觉远拖出了厢房。

    这几人的客房安排的原是不远，走了几步，就听得一片喧哗。道逸听得分明，是郭弘正高谈阔论，不由皱了皱眉。

    “几位师兄也是去瞧白兄弟么？”却听又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元灏曾与白鸿羽有过一面之缘，因此称白鸿羽为兄弟，颇与旁人不同，道逸一听便知。回头果然见元灏与曹柏舟站在自己身后。“呵呵，元师弟，曹师弟，好几日不见。我瞧那边可热闹的紧哪，咱们可要快走两步！”

    曹柏舟报以一笑，“师兄说的不错。我猜定是白先生伤势痊愈了，否则哪得这么热闹？”

    元灏眼前一亮，“正是，正是。”念及白鸿羽伤势痊愈，回程在即，几人都是兴高采烈，朝那人声鼎沸处飞奔过去，却见到村中人陆陆续续赶来。原来听到汉人少年即将离开的消息，村中的人们也都着着苗族盛装渐渐开始汇集，来为他们送行。静寂了好些日子的山村又热闹起来了。

    郭卫等人刚得了王晓阳的通知，便已听到屋外的喧闹。出门一看越发吃惊，早知道苗人好客，却没想到只为送行会让全村男女老少都出动了。那村中的广场上也竖起了用巨大原木点燃的篝火，场上更堆着他们从西泽中打来的巨兽。高增村长项崇周，此刻正指挥村中的汉子搭建看台，指挥女子准备食物。

    沈彦看到这场面也是惊得吐了吐舌头：“苗人听得我们要走，竟是纷纷来为我们送行。”

    郭弘大言不惭道：“小彦，这便叫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啦，你可要多学学。”可惜这番教诲只换来沈彦一个白眼。正巧这般情形都叫刚赶来的道逸等人看在眼中，都觉这郭弘胡言乱语，自吹自擂，不禁一阵好笑。

    元灏望了望四周，奇道，“白兄和巫真大师可还在屋中休息么？”

    郭弘嘿嘿一笑，若有所指地说道，“元小子这话可是大有深意啊!”

    没等元灏反映过来，谢玄与沈彦相对一望，这两人最是精怪，早听得郭弘话里有话，忍不住就要笑出声来。道逸等人却是面面相觑，只曹柏舟干笑了两声，“不如咱们先去瞧瞧白先生？”

    巫真早听得屋外一片喧闹，生怕吵扰了白鸿羽静修，正要发怒，却是生生忍住了。虽说郭弘那人疯疯癫癫，一身医术道法着实不俗，经过他调理，白鸿羽的伤势竟真被他治好了，此人倒不可得罪。幸而白鸿羽身上灵药带了不少，郭弘施展医术也是得心应手，否则白鸿羽的伤势也不能这么快就好转。

    白鸿羽微微睁眼，“巫真，这几日可辛苦你啦！”

    “你可别说话，静心调养就好。”巫真微嗔道，“若是又乱了气息，再治怕又要麻烦了！”

    “哪能那么娇弱了？不过那几日只顾斗那些怪物，忘了师父的嘱咐。”白鸿羽无奈地一笑，“如今想起来，师父传授的那篇《逍遥清心咒》乃是救命之物，都怪我大意了。这几日，我日日诵念，原先错乱的气息已调理地七七八八，想是已好了大半。”

    巫真轻轻叹了口气，“若是好了大半，真要感谢蚩尤大神。这几日，我天天向大神祷告，只盼你早日康复。”

    白鸿羽心中微动，他忽地伸手将巫真的手紧紧握住，却是轻声吐出了那八个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只听得巫真一呆，也是喃喃应道：“死生契阔，与子相悦”。那微微颤动的睫毛上，却已有晶莹的泪珠闪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