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禁族的路上,黎夜的脑海里曾短暂地闪过那个被烧伤女子的画面,年龄起来和柏玉差不多。
不,不会是她,黎夜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
柏玉的用处太大,魔尊不会舍得让她受这么大的损伤。
不知道焱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柏玉看到萧海死时那悲痛绝望的眼神突然又浮现在眼前,现在她大概已经知道那只是个替身。这样反而更糟吧。
各种解释的语言在黎夜脑海中掠过,却没有一句是满意的。
黎夜有些愤懑地摇摇头。
然而,当他进入禁族领地的那一瞬,刚才所有的担心和假想立刻都被抛之脑后了。
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惨绝人寰?似乎都不足以形容眼前的情形。
魔族和人族,当真就有这么大的仇恨么?到底是什么,促使着所有人不顾溅了一身的鲜血,不惜拼上性命,用着同归于尽的招数,非要杀个你死我活?
黎夜看到了许多并非禁族的魔卒,看来魔尊已经派兵支援,而人族进入魔界的人数也比先前多了许多。
黎夜开始有些怀疑,这一切到底是魔尊挑起的吗?不惜牺牲禁族也就罢了,按照现在的情形,是要拼了整个魔族和人界开战了么?
人族不断有人倒下,魔族也不断有人在刀光剑影中化灰散去。
黎夜手中华光一闪,化出长剑,加入战局。
周围的禁族人,看到黎夜现身,顿时士气大振,一时间占了上风。
黎夜手中长剑刺出,剑尖刺入一个修仙弟子的喉咙,不深不浅,血线短暂而快速地从脖子喷出,连一声呼喊都没来得及发出,随着黎夜手中的剑一收,被刺中的修仙弟子便睁着眼睛直直向前倒去。
黎夜的剑收到一半,却骤然停在了空中。
那名修仙弟子原本毫无阻挡倒地而去的身体,再次撞上了剑锋,从下巴至额头哧啦一声被划开,血液喷溅在黎夜脸上,黎夜却像定住了一般,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那名修仙弟子的背后,站着柏玉。
所有曾经在心里排演过千万遍的解释,辩白,在这一刻都化为乌有。
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又没有什么要说。
上一次在一起的时候,他们穿着大红的婚服,羞涩又欣喜地为彼此宽衣解带。
那时候,他们是天底下最亲密的人,亲密到唇齿相交,耳厮鬓磨。
此刻,却是世上最遥远的距离。
明明上前一步就触手可及,可中间,偏偏隔着一具还温热的尸体,只要稍稍挪步,便会踩踏上去。
几个魔卒嘶吼着团团包围了柏玉,一场还没准备好就开始的厮杀就这样拉开序幕。
黎夜没有阻止那些魔卒,也没有保护柏玉,因为于此同时,四五个修仙门派的弟子也齐齐将剑指向了黎夜。
两人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分散在战场里,再也没有互相对视一眼。
在黎夜不远处,一团小小的火光,落地化作人形,瞬间周围的几个修仙弟子被烧得倒地打滚,凄惨地哭嚎起来。
黎夜余光扫了一眼,短暂的诧异一扫而过。
几日不见,御火之术居然精进到了这种地步!
不过焱这家伙,一向深不可测,在他身上似乎没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
人、魔两族杀的不可开交,打杀中,柏玉和黎夜曾数次擦肩而过,甚至有几次几乎是面对着面。
但谁也没有向对方出手,仿佛在彼此眼里都是透明的空气。
来自四周的掌风剑气,也没有给他们太长对视的时间,甚至连尴尬都没来得及,就被冲散了。
柏玉看着魔卒一个接一个倒在掌下,惊讶自己竟没有丝毫的害怕悲伤,半年前,她面对毒王吹响蛊笛的时候还会不由自主的发抖。
原来我已经变成这样了!
黎夜的玄色衣袍从柏玉眼角的余光里掠过,他也变了,也或许,这才是本来的他,那个无底洞里周身笼罩着泱泱明光向她伸出手的面孔,已有些模糊不清。
是啊,迎着那样刺眼的光线,怎么可能看清呢?
魔域中没有昼夜,是以彼岸花开合来计时。天色不会倦怠,人却是会疲倦的,魔也一样。
双方打打停停,停战休整时,两方很有默契地在中间空出一段距离,各自为营,互不侵犯。
柏玉找了一块比较平整的石头坐下来,默默看着周围的人。
人族和魔族大约隔了百米,距离并不算远,彼此都能清楚地看到对方的一举一动。却像悠闲晒着太阳的狮子和在河边喝水的羚羊,各自悠然自得。
或许,本来就该是这样的。
那些生活在一片草地上的动物,本就会时常见面,狮子不会时刻都在捕猎,羚羊也不必时刻都在逃命。
可惜,这样的状况,总难以持久,总会有先跑起来的一方,而另一方则自动地进入了你死我活的状态。
大概,从造物主造出他们开始,就是这样注定的吧。
就像自己和黎夜,莫名其妙地就站到了对立面上。没有争吵,没有对战,只是默契地站到了各自的阵营里。
“小姐姐,你也来了啊?”少年的声音因为惊喜拔得很高,又有着变声期特有的古怪沙哑。
柏玉回过头,有些茫然地看着满面笑容的少年。完全陌生的面孔,她实在不记得自己认识这样一位少年。
可看对方的神情,又不像认错了人。
那笑脸上两个明显的酒窝即使在魔界昏暗的光线下也十分显眼。
“巴图?”柏玉惊讶道,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巴图。十几岁的男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半年多不见,那个仰着一张脏兮兮小脸的孩子,居然成了比她还高一头的小伙子。
巴图点点头,笑的更开心,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闪着光芒,像天上的星星一般明亮。
“你怎么会在这里?”柏玉记得上次见到巴图时,他还完全不会武功和法术。
“上次跟你告别后,我就决定去玉峰山拜师,我也想做像小姐姐那样了不起的人。”
柏玉曾听师父提过这个门派,是个仅有不到不到百人的小门派,而且主攻炼丹制药,除了长老映须真人据说曾镇压过一只仙界犯戒逃出的蛟龙,修为相当了得,门中其他弟子并不善武斗。
现任掌门只喜欢潜心炼药,极少参与各门派争斗,在他的带领下,整个玉峰山的弟子也都医强武弱。如今却怎么又会搀和进与魔界的争斗里来?
柏玉心中疑惑,但这毕竟是人家门派的内务,也不好多问,只是对巴图有些不放心:“你才入门半年,你师父怎么放心带你来这么危险的地方?”
“这个……”巴图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其实,其实……我是偷跑出来的。”
“啊?”柏玉瞪大眼睛看着巴图。
巴图的脸更红了:“掌门带着大家下山去救治附近的村民,我跟一个师兄打听到了去魔界的路,就找机会偷偷遛了出来,走了三天三夜才到这里。”
本来以为他至少还有师父师兄保护,竟是自己一个人偷偷跑来的。真是个小孩子,说要学习医术治病救人,其实哪个男孩子心里不曾揣过仗剑携酒除恶扬善的大侠梦。
可行走江湖哪里是那么轻巧的事情,分分钟都走在刀刃上。何况这里是魔界,比江湖危险一万倍。
看到少年泛着红光的脸庞,柏玉不由地有些生气:“你不是说要修习医术悬壶济世?现在放着大好的机会让你跟师父师兄们一起去救人,你却要跑到这里来杀人?!”何况一不小心,被杀的还一定是人是己。
巴图看柏玉生气了,急忙解释:“小姐姐你别生气,我从来没有忘记自己要学医救人的理想。”
巴图突然低下头去,有些难过:“我的家人,除了我和娘亲,都在瘟疫中丧生,我怎么可能会忘记!可我从前只以为,瘟疫和水灾、风灾一样,都是天灾,上了玉峰山,偶然听一位师叔讲起几年前的事,才知道,原来害死我全家的,不是天灾,而是魔族!”
柏玉倒吸了一口气,她早该想到,数年前的那场瘟疫,也和今天一样,是魔族故意为之。
否则,蒋钰怎么会出现在久吉。
能派蒋钰去那里的,还会有有谁,他可是黎夜的亲外甥,也是他手下最得力的干将之一。
柏玉无力地阖上眼睛。黎夜,也算是间接害死爹爹的凶手之一。
“小姐姐,你的爹爹也是在那场瘟疫中丧生的,你知道了那是魔族干的,难道就没有愤怒,没有憎恨?”巴图的话一字字敲打着柏玉。
“若你没有恨,那你又为什么会来魔界?你的医术比我高了不知多少倍,那你为什么不去救人,而要跑来魔界杀敌?”
“我……”柏玉竟无言以对。
巴图看到柏玉难过的表情,醒悟过来自己说错了话,急忙道歉:“对不起,我不该提你爹爹的事,我不是故意要惹你伤心……”
柏玉摇摇头:“没事,你说的对,我也恨,我也不甘心……”
巴图道:“我知道你是担心我的安全,你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我不喜欢杀人,也不想死。但若瘟疫是魔界引发的,那就只有杀了这些魔族,才能换来村民的安宁,才不会有更多的人,丧失亲人,经历我们曾经历过的痛苦。杀了那些坏人,也是为了救人!”
杀人,是为了救人?柏玉有些茫然,明明觉得这样的逻辑有问题,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巴图的眼睛里闪着坚定的光辉,在他心里,有一条泾渭分明的划分好坏的界限,或许他真的还太小,还不懂得好坏善恶,是非对错并不像他以为的那样单纯明了。
但这也正是他的可爱之处,尽管杀过人,他仍是个善良勇敢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