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之后,我即刻到你的房里,按他说的方法将符纸用在你身上。”尹吉甫苍老的脸上满是悔恨,抹了把老泪,“却没想到,那符竟强势冲开了你身上的封印,汹涌的妖力在你体内乱窜,导致你失了理智……差一点……差一点你便……
还好,还好当时李家家主李奇恰在附近,他感受到了庞大的妖气,赶了过来,重新将你体内的妖力封禁。我才知道,这符并不是什么控妖符,而且破封符。怪我太自信,也太相信他了……”
静静地听着他的讲述,兮锦霄端起茶杯,垂眸轻抿,遮住了眼中翻涌的情绪。
他一直都知道,他的母亲是妖,她求死前亲手将毕生的妖力都封印在他的体内。
那年,
五岁的小兮锦霄站在竹屋前,望着母亲离开的背影,哭得撕心裂肺,“母亲,母亲你要去哪?不要丢下霄儿。”
霄母亦泪流满面,她停住脚步,转身用衣袖轻轻擦去小兮锦霄的泪水,以跪地的姿势搂抱着他。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轻声说道:“母亲要去找你父亲了。封印的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
不能陪着你长大,母亲对你说声抱歉。可没有伯奇在身边的日子,母亲活着的每一天都是煎熬。”
“不要,母亲不要走,霄儿也想要母亲啊!”年幼的兮锦霄只想哭着去挽留,却看不出她眼中的决然。
“霄儿啊,这世间唯我们妖族执念最深,哪怕注定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没关系的,母亲希望你永远也不要明白!”她转身决然地离开了,如风一般消散在她与他相遇的那片天地中。
“不要,不要……”
小小的兮锦霄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从白天到黑夜,再到太阳升起……
后来,尹吉甫寻到了他,将他带回了尹府。
可小小的兮锦霄,心里是含着恨的。
这尹府,是父亲心心念念想要归的家,可他郁郁到死都求而不得。
而母亲亦毫无留恋地追随父亲而去,
只留下了他,
一个半妖,独自面对这世间所有的恶意!
所有人的选择,都是抛弃他,毫不犹豫地抛弃他!
仿佛他在这世间的存在,是多余的。
所以,他阴郁,叛逆,仇恨,浑身竖起尖刺,扎伤自己,也刺痛别人。
那段时间,尹吉甫将他带在身边,细心又耐心地教导,极尽爱护,确实尽到了身为祖父的责任,甚至一度填补了他心里父亲母亲的缺失。
对年幼的兮锦霄来说,尹吉甫是破开他心底黑暗的一束光,是将他从深渊里拉出来的唯一救赎。
可美好的时光总是转瞬即逝,在他六岁那年,他的身体开始明显半妖化,没有人知道他当时有多害怕!
怕他的祖父发现,更怕他的祖父因此抛弃他。
他穷尽了自己能想到的所有办法,可终究还是没能藏住啊!
他是被所有人唾弃鄙夷的半妖啊!
何况受到妖力冲击,失了理智的他,毁了半个院落,还伤到了当时已身怀六甲的尹伯封之妻,被尹吉甫遣回了他的封地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再一次被人抛弃了,那个他视为是救赎的人,也毫不犹豫地抛弃了他。
果然,半妖就是怪物,不容于人,也不容于世!
那时的他突然便不恨了,父亲选择了虚无缥缈的名声,母亲选择了她所谓的爱情,
那旁人又凭什么要选择他呢?
可他还是会痛,那痛深入骨髓!
他不该对任何人抱有侥幸心理的,若从未有过什么希望,他应当也不会心痛。
“咳咳……”一阵剧烈地咳嗽声将他从回忆中拉回。
兮锦霄抬手为尹吉甫续了茶。
尹吉甫端起茶杯饮了两口,缓解喉咙的干涩,接着道:“李奇告诉我,你是半妖之体,体内还封印着上千年妖力。你还太小,一旦封印解除,根本承受不住那么磅礴的力量。
我才知道,姜昆他,是想要借我的手除掉你啊!他应当是从我询问时的只言片语中,猜到了你是半妖之体。
姜昆那个人,偏执的可怕,不达目的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他那家主之位还是从家族里一位半妖手中抢来的,据说还被伤了根基,所以他对半妖可谓是恨之入骨。
偏我不知你是……半妖,将你暴露了出来。
碍于我当时的权势,他并不敢硬来。
我当时就想啊,竭尽全力,总能护你周全。
可恰逢犬戎来犯,我马上就要启程,前往边关御敌。我怕姜昆趁我不在镐京,暗中对你下手,便命人悄悄将你送回尹城。可我才刚到边关不久,便接到你失踪的消息……”
听到此,兮锦霄有些错愕,他的思绪又随之回到当年。
是了,当时的他,以为这一切都是尹吉甫的阴谋,发现他是半妖,便破除了他的封印,激发妖性,将他暴露于人前,借此赶他离开,任他自生自灭!
历经二百多年时间的洗礼,人类,对妖的惧怕憎恶与日俱增,更容不下人与妖结合后产生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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兮锦霄厌恶所有人看他的目光,厌恶与尹吉甫有关的一切,更厌恶身为半妖的他自己!
所以,他不会留在尹城,带着那只开了灵智的小白兔,回到了云梦山中。
没想到事情的真相竟然是这样的!
兮锦霄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么多年,他的痛,他的怨,竟都是自找的!
因为这半妖的身份,他过于自弃!
“我在边关,一时无法回去,便去信让你叔父回尹城寻你。现在想想,应当是你有意躲避,他并未寻到你。
但当时,我怀疑是姜昆抓了你,便上折请求当时在位的周天子周宣王,请他向姜家施压,可还是未能寻到你。
待得胜回京之后,我便马不停蹄地赶往尹城,终是发现了你的踪迹,可是你却再不肯见我了!”
说着说着,尹吉甫便像是纵容孩子淘气胡闹的普通长辈一般,无奈地笑出了声。
他没有提他曾心急如焚,殚精竭虑地谋划与犬戎速战速决,九死一生;也没有说自求符那事之后,他与姜昆决裂,动用了镐京所有势力,尽他所能,全力打压姜家,让姜昆再无暇去找兮锦霄的麻烦。
而他在镐京的许多年里,姜家只能龟缩在岐山一带,再无旧时辉煌。
听他说完当时的情况,兮锦霄淡漠的神色终是有了一丝动容,他手指轻轻摩挲着瓷杯上的花纹,半晌,道:“是我错怪您了。”
“不怪你,时也,命也,是我轻信于人。此番前去镐京,你要多加小心,姜昆他,如今已是大周的国师了,你能避则避……若是需要帮助,可前去李家寻李奇。”
说完他将一块红莲玉佩塞进兮锦霄的手里。
看着面前已然白发苍苍垂垂老矣的人,兮锦霄的语气软化了一些, “好。”
这是他的祖父,不知不觉已经这么老了啊!
他冷了二十年,他的祖父便缠了二十年!二十年啊,他未能冷了他祖父的心,他的祖父也未能暖了他的心!
他多可笑!
可他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习惯了冰冷的模样,一时卸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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